前在一品香大手大腳慣了,萬盛樓給的那仨瓜倆棗哪經得住他踢騰,吃煙吃茶都不夠。他長嘆一聲,就這樣一文不名地跑出去,過不了兩天就得沿街乞討!好歹捱到領了下月的工錢再說吧。
於是他長嘆一聲: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遂忍著滿腹的辛酸,厚著臉皮逐個給客人解釋,挨個向客人道歉。
客人們並不買賬。昨晚一夜沒睡好,一大早又被他的絮絮叨叨聒噪得極不耐煩,一個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把他往出推。一個客人推得有點狠,花粒棒從三尺高的臺階上跌下去,摔了個滿臉花,半天動不了。
末了,大多數客人還是匆匆結賬離去。
花粒棒絕望地癱坐在地上,鼻子嘴角血流不止,夥計們沒一個人過來相幫,甚至沒有一個人過來勸上兩句。
望著磕落地上的兩顆門牙和一大灘血跡,他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很可憐、很可憎。
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親人,誰都瞧不起自己,誰都拿自己當笑料。像一隻無家可歸的癩皮狗,誰都可以抄起一塊磚頭向自己砸來。想當初在一品香何等風光快活,沒想到如今卻混成這等慘狀!怪誰?怪自己不知足,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念之差把好好的福氣當驢糞球一樣一腳踢騰掉了,看來自己天生就是個窮命賤命,天生就是個吃屎的瞎狗!這樣活著還有他孃的什麼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第十一章 狼皮呼嘯(7)
想著想著不覺悲從中來,一股辛酸觸動衷腸,眼淚雨一樣流了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花粒棒越哭越傷心,越哭越覺得心如死灰。直哭得手腳抽筋、聲嘶氣噎,恍惚中看見一人站在後院小門口向自己招手,仔細看時有點像早已過世的父親。
他僵硬地站起身子,蹣跚著走向父親。見他過來,父親詭異地笑了笑,轉身向河邊樹林走去。
穿過樹林,走過蘆葦蕩,父親引導著他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到了黃河邊,父親回過頭來,卻變成另外一張陌生的臉孔。
“你是誰?”花粒棒喃喃問道。
有一架獨木橋直通黃河中央,那人走到在水中央的橋頭上,回頭笑嘻嘻道:“跟我走,享福去。”
“享福?我是窮命狗頭,哪兒還會有福可享?”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真的?”
“真的。”
“你不騙我?”
“來吧。”
“好,我跟你去。”
花粒棒深一腳淺一腳向那人慢慢走去,臨到快靠近那人時,那人卻轉過頭去,嘻嘻拍著手唱道:“死了好,死了好,吃蒸饃,穿花襖——”
這句話好像在哪兒聽到過?花粒棒猛地醒悟過來——秦腔“小寡婦弔孝”裡鉤命的小鬼兒就是這麼唱的。
這人是個鬼——鉤命鬼!
水已淹到了脖子上,他使勁地掙扎起來。
一個浪頭打過來,嗆了兩口混濁的黃河水,隨即看見了一條亮得炫目的彩虹,一瞬間,他真的看見了父親、母親、妻子站在彩虹上向他招手,他便輕飄飄向彩虹奔去……
在景蔭桂的眼裡,花粒棒不過是一條喪家犬,當初用他無非是想跟一品香爭客源。一品香推出碗碗菜並大獲成功後,花粒棒的碗碗菜便失去了得天獨厚的那份優勢,自然也就已失去了當初請他來的意義。近來尕烏沙的外圍進攻及黑老三的旁門左道使一品香頓時陷入窘境,簡捷、迅速而富有成效,景蔭桂越發厭棄起花粒棒來。
他算過一筆賬,萬盛樓經營碗碗菜,由於酒樓固有的性質及對面一品香的干擾,規模根本上不去,所以根本談不上賺錢,最多也就持平而已,純屬賠本賺吆喝;而那些髒乎乎臭烘烘的苦力漢子在萬盛樓出出進進對店裡的形象和檔次的影響很大,這些人布衣草履,言語粗魯,弄得以前許多喜歡到店裡來舉行酒宴的大老闆和士紳們都不大愛來了。那些有身份的人誰願意和下三流的人為伍?如果這樣算賬,一進一出間碗碗菜絕對是賠錢的。
常言說得好: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一時窮。做生意講究的是精打細算,長此以往,碗碗菜非把萬盛樓拖垮了不可!因此他好幾次在馬大胖子面前露出口風,想找茬把花粒棒開銷算了。誰知馬大胖子總是說還不忙,要看遠點云云,就是不吐口,他只好一口氣窩在心裡。他是個有城府的角色,東家不發話,他便一如既往,見著花粒棒絕不會表現出絲毫的厭棄表情,甚至花粒棒那兒人手不夠時,他還會主動派人過去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