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下藥那會兒還只是執行一個命令,是個機械的動作,這會兒親眼看到綺蕾了,才忽然意識到那動作的實質是殺人。殺人?巴特瑪忽然恐慌起來,心虛起來,失去了剛才的勇氣。這裡躺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哪,是個雖然命懸一線卻畢竟仍然生存的人,她真的要親手割斷她的生命之纜嗎?這就像很多武士在戰場上勇往直前,取人頭顱如剖瓜切菜,可是如果讓一個人平坦坦毫無抵抗地躺在他面前,他卻絕沒有勇氣親手將刀劍刺進那人的胸膛。畢竟,戰鬥和殺人是兩個概念。武士不等於劊子手,淑妃既掛了一個賢“淑”的名兒,又怎可能視人命如草芥呢?門簾兒又是一挑,傅太醫親自端了一碗枸杞人參湯過來了,恭敬地說:“這兩天太醫院裡沒閒著燉人參,娘娘即來了,趕早不如趕巧,就先嚐個尖兒吧。”巴特瑪正想得出神,倒被嚇了一跳,待接不接地盯著笑道:“怪道太醫院天天往宮裡報說人參不夠呢,敢情都被嚐了尖兒了。”傅太醫立即叫起撞天屈來,又要急又要笑,脹紅了臉道:“娘娘千萬別這麼說,這要是被大汗知道了,我這顆頭還能在頸子上麼?這是娘娘憐貧體下,一大早兒辛苦趕來,眼下剛入秋,早晚天氣涼,學生怕娘娘體弱,若是在太醫院裡染了風寒,可叫我們心裡怎麼過得去呢?這才特意盛了參湯給娘娘暖身子,倒被娘娘挑了眼,真真地叫我沒話可說了。”旁邊幾位太醫也都笑著附和:“真真說的一點兒沒錯,平常人來了可給誰敬過參湯呢?就是麟趾宮那位前頭兒來過,也還沒這麼著呢。”一番話說得巴特瑪得意起來,也不喝參湯了,便滿面紅光地站起身來告辭,說:“我不過隨便說兩句笑話,哪裡就值這麼著。幾位太醫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一定會向大汗進言,不枉了你們讚我一句‘憐貧體下’。話說回來,最富富不過太醫,要說你們貧,可誰信呢?不說了,祝你們妙手回春,藥到病除吧。” 多爾袞將綺蕾接進了睿親王府(2)太醫們齊聲稱謝,巴特瑪自覺說得體面風趣,笑盈盈地,帶著丫環一陣風兒走了。反叫太醫們犯起嘀咕來:“這位淑妃娘娘向來不大好事的,如何今天興致這樣好起來,特特地跑到太醫院來,又說上這一籮筐話。”正議論著,藥童報說睿親王來了。眾太醫忙又整隊迎接,行禮請安。多爾袞謝了禮,問:“那姑娘可好些?”傅胤祖答:“小命兒是已經保住了,只是弱得很,只怕要調養好一陣子。”多爾袞便命隨從獻上參來,用錦盒裝著,彩繩扎著,都是長白山上百年的老參。太醫們大喜,一齊說:“正愁著院裡的參不夠勁兒呢,有了這些個,就不怕打不贏閻王爺了。”這時藥童已經煎好了藥端來,請示傅胤祖是不是這會兒送給綺蕾服下。胤祖點了點頭,卻又忽然說:“先端來我嚐嚐。”藥童依言端了來,胤祖只略嘗一口,心中早已有數,面上卻並不露出來,只吩咐:“煎得過了,恐藥性不夠,把這碗倒了,重煎一付來。”原來這傅胤祖原是瀋陽本地人,早在努爾哈赤建都時,便已經攜了一家老小前來投奔。那時奴爾哈赤一心挺進中原,對漢人賢才深為敬重,起用了包括大學士范文程在內的一大批漢臣,其中便也有這傅胤祖。胤祖以漢人身份進駐滿洲後宮,又承恩特封為太醫院總管,故做事十分謹慎,他自幼飽讀詩書,於皇宮內苑一干傾軋把戲瞭如指掌,剛才見巴特瑪那般來去匆匆,形色恍惚,早已起了疑心,這會兒一嘗藥味,更是瞭然於胸,然而寧為人知勿為人道是宮人做事的規矩,這道理他不會不懂,故而面子上只說藥重,並不肯道破內中玄機。偏偏另一位太醫不解,說:“一直看著時辰的,分明火候剛剛好,怎麼就會老了。”便也端過藥來嚐嚐,立即臉色大變,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苦笑道:“正是煎得老了,還是傅先生高明。”多爾袞察言觀色,早已猜到箇中真相,略一思索,已經有了一個主意在心裡,便問胤祖:“不知道傅先生可願意到我府裡住些日子?”傅太醫一愣:“這是怎麼說的?我哪裡住得進親王府去?”多爾袞哈哈大笑:“您只說您願意不願意吧,你只要願意,我自己同大汗說去。”巴特瑪離了太醫院,一路碎步跑回自己的衍慶宮。未進院子,已有小丫環迎上報告:“貴妃娘娘來了,已經等了多時。”剪秋不等吩咐,已經一路喊著傳進去:“淑妃娘娘回宮了。”又趕上來給貴妃請安。巴特瑪匆匆入內,果然見娜木鐘披著大紅織金披風在滴水簷下立等,忙嗔著小丫環:“怎麼不好生侍候著,叫貴妃娘娘吹了風可怎麼好?”貴妃笑道:“不關她們事,是我自己悶熱,特地站在這裡吹吹穿堂風。倒是你,一大早兒出門,也不多穿幾件衣裳。”兩姐妹攜手進屋,早有小丫環子奉了滾熱的茶上來,另捧著毛巾唾盒等站在一旁服侍。娜木鐘不等坐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