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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那裡吹來,風聲彷彿是誰的壓抑的哭泣,五龍光著腳走來走去,感到深深的涼意。又是冬天了。冬天是最可怕的季節,沒有厚被,沒有棉鞋,而腸胃在寒冷中會加劇飢餓的感覺。這是長久的生活留下的印象。五龍想象著他的楓楊樹老家,大水現在應該退掉了。大水過後是大片空曠荒蕪的原野以及東斜西歪的房屋,狗在樹林裡狂吠,地裡到處是爛掉的稻茬和棉花的枯枝敗葉,不知道有多少楓楊樹人重返了家園。無論怎樣,楓楊樹鄉村的冬景總將是淒涼肅殺的,無論怎樣;五龍不想回鄉,一點不想。

他站在鐵匠鋪和米店之間的街面上,朝長長的瓦匠街環顧了一番,他的瘦削的身影被夕暮的陽光投射在石板路上,久久地凝固不動,就像一棵樹的影子,街上有孩子在滾鐵箍,遠遠的街口有一個唱攤簧的戲班在擺場,他聽見板胡和笛子一齊尖厲地響起來,一個女孩稚嫩的有氣無力的唱腔隨風飄來。飄過來的還有製藥廠古怪的氣味和西面工廠區大煙囪的油煙。街道另一側有人在大鍋裡炒栗子,五龍回過頭看見他們正把支在路邊的鐵鍋抬走,讓一輛黃包車透過瓦匠街。掌鏟的夥計怪叫了一聲,你們看誰來了?

車上坐著米店的大小姐織雲。織雲斜倚在靠背上,臉色蒼白,神情也不像往日鮮活,有個穿黑衣戴鴨舌帽的男人挨著她,五龍認出了阿保,對那夜在碼頭上的回憶使他頭皮發冷。他閃身躲到電線杆後面,不安地看著那輛黃包車慢慢駛過來,停在米店面前。

阿保把織雲扶下車,織雲明顯是哭過了,眼圈紅腫著。阿保的一隻手摁在織雲豐滿的臀部上,兩個人一起進了門。五龍站在電線杆後面,他內心有一個隱秘的衝動,打死阿保,打死這個畜生。如果是在楓楊樹的水稻田裡,五龍的仇恨足以讓他實施這個願望,用石頭砸,用鐮刀砍,或者就用兩隻手卡緊他的脖子,但這是在異鄉異地的瓦匠街,五龍深知陌生的城市和寄人籬下的處境使自己變得謹慎而懦弱了。他只是在想。想,他不敢幹。

綺雲站在米店門口高聲喊五龍的名字。五龍匆忙跑過去,看見綺雲一臉厭惡煩躁的樣子。她說,你去伺候一下織雲,說是病了,又哭又鬧的,我懶得管她。五龍說,不是有個男人陪她嗎?綺雲說,你別胡說八道的,讓你去你就去,別讓阿保在她房間呆久了,懂嗎?

我去有什麼用?五龍嘀咕著朝後院走,正好撞見阿保從織雲房間出來。五龍想從他身旁繞過去,阿保狐疑地瞪著他,突然一把抓住五龍的手腕,拽著朝店堂裡拖。綺雲迎過來說,阿保你拽著他幹什麼?他是我家新僱的夥計。阿保說,什麼,找這傢伙做夥計了?綺雲說,是我爹的主意,不過他幹活還算老實。阿保哼哼了一聲,撂開五龍的手,那你們可小心著點,這傢伙不像老實人。綺雲驚疑地問,你認識他?他是小偷嗎?阿保狡黠地笑了笑,他直視著五龍的臉說,不會比小偷好,我看他的眼晴就像看到自己,他跟我一樣兇。綺雲說,這是什麼意思?阿保豎起大拇指說,人不是都害怕我嗎?所以我讓你們也提防點他。

五龍低下頭自顧往裡走,嘴唇幾乎咬出血來,他心裡說,這是條莫名其妙纏住我的瘋狗,我真的很想殺死他,他慌慌張張地推開織雲的房門,回頭一望,阿保搖晃著肩膀朝門外走,綺雲對著他的背影喊,你要真的對我家好就去告訴六爺,放了織雲,別把她當只破鞋耍了。噁心。

織雲躺在床上嗚嗚地哭著,雙手抓著頭髮。她說,疼死我了,我要疼死了。五龍覺得她那種痛苦的模樣很滑稽,他走到床前蹲下去給織雲脫鞋,說,小姐哪裡疼?織雲愣愣地看著五龍,高聲說,哪裡都疼,疼死我了。織雲犟著不讓五龍脫她的鞋,滾開,你給我脫鞋幹什麼?難道你也配跟我上床嗎?五龍好不容易硬扒下一隻高跟鞋,他說,我可不敢,二小姐讓我來伺候你,你病了就睡一會兒吧。沒想織雲飛起一腳,正好踢在五龍臉上。五龍捂著臉退後幾步,滿腔憤怒忍住不敢發作。織雲說,他媽的,什麼男人都想來碰我,我是好欺的嗎?五龍苦笑著說,什麼男人都想碰你,可是我從來沒碰你。他去倒了一盆熱水,把毛巾絞熱了遞給織雲,大小姐,你看來受誰的氣了,擦把臉消消氣吧。這句話說到織雲的傷口上,織雲拍著枕頭又大哭起來,邊哭邊說,我怎麼不氣?我氣死了,他憑什麼打我,那狼心狗肺的老色鬼,我陪他玩了這麼多年,他卻動手打我,打我呀!

至此五龍才明白織雲哭鬧的原因。原來是六爺打了她。他不知道六爺為什麼打她,無論在什麼地方,男人打女人都是正常的事情,女人總有一些欠揍的地方,五龍想她有什麼可傷心的呢,這是活該。他這樣想著嘴角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