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十年的衾枕承恩,即使是心思細密的她,卻依然不知道這個王者的內心。
坐上侍從抬的肩輿,在起轎的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人看了她一眼。
花蕊夫人的心一跳:那,分明是同族人之間才有的心靈呼應!難道,在這中原人的深宮中,竟然還有著來自遙遠異鄉的翼族同族嗎?
她回頭探詢,然而肩輿已經往前抬了開去。
在回顧之間,她只看見那一群剛剛從太清閣裡散出的、獻舞的宮女們。
那些從各個屬國敬獻上來的女子,裹著曳地的白紗衣,美麗得如同最嬌嫩的白芷花。
肩輿轉過交泰殿,來到了後花園。在樹木的廕庇下,她看見一襲青衣向後宮門的方向走去。心中暗自一驚,叫停了肩輿,試探似地喚了一聲:“少司命?”
花樹下,青色斗篷中的少年抬起了俊秀而蒼白的臉,霍然回頭。
他的眼眸是淡紫色的,在樹葉陰影裡如同星辰閃爍——歆臨少司命,是燮王最信任的智囊,全天下最出色的星象家,曾經準確地預言過諸多天下大事。
花蕊夫人斥退了左右,獨自走了過去,低聲:“少司命在這個時候出宮,準備去哪裡?皇上方才剛下旨,傳你覲見。”
“傳我還有什麼用呢?星辰諸神的意願已定,無法更改。”少司命淡淡苦笑,抬頭看著天空,“我知道皇上要問我什麼,而我早已告訴過他結果。”
那裡,星辰交相輝映,在北斗的冷光下,那顆輔星幾乎黯的看不見——然而,畢竟是存在著的。那是不祥的預兆,一顆屬於暗殺者的星辰。
花蕊夫人也靜靜看著天空,沒有問欽天監究竟占星得了什麼結果。
忽然,她微笑了起來:“少司命,你還記得嗎?你答應過,要為臣妾觀星一次——那末,現在可以告訴我占星的結果了罷?在你走之前?”
歆臨微微一怔,嘴角忽然有一絲苦笑,抬手指著北方黑沉沉的天空某一處,喃喃:“很奇怪……夫人的司命星辰,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黯了——”
“是消亡了嗎?”毫不意外的,花蕊夫人輕輕笑了起來,目光在那一塊空無一物的夜幕中搜尋著,“星殞人亡,但是和星辰對應的我卻仍然活著……這連少司命都無法解釋嗎?”
紫眸的少年微微點頭,不辯一辭。
“那麼,少司命走好。”花蕊夫人點點頭,斂襟一禮,便徑自往花間走了回去,白色的長髮在黑夜裡發出淡淡的光彩。不知什麼原因,這個並非出身於翼族嫡親皇室的女子,竟有著如此純淨的一頭白髮——那只有翼族皇室男子才有的髮色。
真的…真的看上去是和那個人有幾分相似呢。
歆臨站在花樹底下,看著陌間歸去的女子,驀然間有些明白了——
或許,這就是燮王寵愛這個妃子的原因吧?
十多年了,曾經在亂世中並肩戰鬥的六個人,象風一樣的流落四面八方,只留下了君臨天下的燮王,孤獨的留在了玉座上。
而那個他深愛過的人,如今又在何處的星空之下?
――――――――――――――――――
沒有召到少司命歆臨,燮王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大發雷霆。
“歆臨一定是走了。”望著外面灰白色的天空,王者坐在大殿上,喃喃,“他知道朕即將駕崩,所以趁早走了。”
“皇上!”她有些震驚,轉頭看著他。
“愛妃,你知道少司命說什麼嗎?他留下的書信裡說:星氣寒冽,必然在今天落雹。如果落日時分冰雹可以停止,那麼我還有活著的機會,如果不能,就最好交代一下後事。”燮王清晰地複述著不高而別的少司命留下的話,眼裡噙著冷笑。
“皇上!”她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手一瞬間發抖。
是……是因為太高興了麼?
“愛卿不必擔憂,我自然會安排好你的事情。”他彷彿誤解了她的心情,只是垂手撫摩她銀白色的長髮,安撫,“詔書已經密封在函中了。如若我駕崩,那麼,你就可以回滄浪州鶯歌峽那邊的故鄉去了——”
然而說到這裡,語調卻是出乎意料的一轉,露出了鋒銳的惡毒:“如何?這一來,你一定希望我死去吧?”
“……皇上。”她怔住了,喃喃。
但是,她並沒有否認的意思。
燮王抬起她的下頷,凝視了片刻,忽然間唇角露出一絲惡意的笑:“儘管恨我吧!馥雅公主……翼族人的驕傲……你的一生都已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