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楊樹林正躺床上看書,說,你回來得太及時了。楊帆說,臺又沒了吧。楊樹林說,現在頻道多了,精神生活豐富了,也挺麻煩的。
幸好沒過多久小區的電視訊號穩定了,楊帆不用每到週末的時候就得回趟家了。
大四畢業前,學校和電臺做一期關於畢業生的節目,楊帆被同學拉去參加。節目內容就是主持人和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們互動,問一些諸如理想、職業方向、是否考研、是否出國這類的問題。最後一個問題是,大學是思想形成的重要時期,哪些人給了你們較大的影響。有人說是霍金,自己日後也要投身於科學研究中,有人說是李嘉誠,自己的理想也是成為大款,有人說是學校的某個講師,因為受女生喜愛,所以他要考研,爭取留校任教。輪到楊帆,楊帆想,年輕的時候還受點兒港臺文化和歌手影星的影響,現在覺得那幫人真就那麼回事兒,教授大款科學家他覺得沒什麼的,仔細想了想,好像除了楊樹林,想不出別的人了,於是楊帆說,我爸。主持人問為什麼,楊帆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覺得如果非選一個人的話,只能是楊樹林,並不是因為從他身上學到了什麼,或者被他的某種品質所感染,相反,楊帆厭惡他的很多做法和習慣,但是,兩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自己身上多少都會留下一些對方的印記,比如楊樹林一直對當官的很有看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楊帆也對領導有了一種排斥。楊帆覺得楊樹林像一塊磁鐵,自己像一塊鐵,在一塊久了,雖然沒有變成磁鐵,但也有了磁性。主持人又問,你父親做的哪些事情影響了你。楊帆開始回憶,在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往事,從幼兒園——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有記憶的——到現在,甚至到今天上午楊樹林打電話問他工作找的怎麼樣了,楊樹林的音容笑貌浮現在他眼前,想到這裡,楊帆聲音哽咽了,他說,我想不起來了,反正我是這麼認為的。
主持人說,能不能說一說你和父親一起生活時的情景,讓我們感受一下那些溫馨的場面。說著把麥克風往楊帆跟前推了推。這個動作將楊帆積累起來的感情淋漓盡致地釋放出來,他覺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包括現場的參與者,還有將來聽這個節目的觀眾,於是對楊樹林的那種微妙的感情莫名其妙地被釋放,眼淚溢了出來,在眼眶裡打轉。這似乎是主持人想要的效果,本著對節目質量負責的敬業精神,主持人覺得應該讓楊帆的眼淚掉下來,於是深情起來、似乎和楊帆的心貼在一起,循循善誘:看來這位同學和父親的感情很深厚,那麼,你能不能對父親講幾句話,或許你的父親會收聽這個節目。
一想到楊樹林會聽,楊帆積累起來的感情頓時煙消雲散,眼淚又像撒在海綿上的水,瞬間就不見了。
主持人顯然很失望,見楊帆的狀態也不像能回到剛才的那樣了,便不再繼續,開始說節目結束語。
離開電臺前,楊帆特意詢問了節目播出時間。到了播出那天,楊帆回了家,將楊樹林的半導體藏了起來,直到該節目重播也結束了,才拿出來。
畢業典禮那天,很多學生叫來家長,分享自己的快樂,當然也有人出於這種目的:讓你們看看,給我交的學費沒白花。他們和家長站在草坪上,站在禮堂前,站在教學樓前,站在宿舍樓前,站在操場前,凡是能站人的地方,差不多都站了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在那照相。
楊樹林沒有叫楊樹林來,他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無非就是宿舍不讓住了,每天不用再去課堂上答到了,楊帆不明白為什麼有人管這叫里程碑,還全家總動員,選個有紀念意義的或者是有點兒風景的地方,特正式地站在相機前,挺事兒的,而且一些男生還和父母做出親熱狀,太傻了,都二十多歲了,也好意思。
很多學生家長開著自家車或者單位的車來幫孩子拉行禮,楊樹林問楊帆,用我騎腳踏車幫你拉點兒東西回來嗎。楊帆沒用,自己找了一輛黑麵包,把四年下來還有保留價值的東西拉回家。
楊帆大包小包地進了門,楊樹林說,回來了?楊帆說,回來了。楊樹林說,這回就在家住了吧。楊帆說,嗯。透著一股無奈。
第十二章
二OO三年七月,第一批擴招本科生進入就業市場,畢業生成倍增長。大學生們發出“畢業了,我們的工作在哪裡”的呼喊。年末,全國有一百九十五萬國有企業下崗職工進入再就業服務中心,按時足額領到了基本生活費和代繳了社會保險費。
楊帆第一天在家睡覺很不適應。雖然床比宿舍的上下鋪寬敞,被褥也軟和,但是楊帆躺在上面很陌生,臭腳丫子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