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對,也不識佛之真容。”
“小施主……”
“皈依佛門,須六根清淨,心至意誠,法師何必力勸無心向佛的小女?”
“小施主胸藏萬甲兵,心懷千道壑,再走下去,只怕紅塵萬丈,步步血光。”
“原來法師的勸,是規勸,是在不能道破的天機裡,看見了小女未來?”柳夕月淺哂,“小女乃凡人,難料未來。但小女想,若那個不可預知的未來是小女命定之數,誰能逃得開呢?佛法無邊,不也講究萬事隨緣?”
“貧僧已看見不盡生靈因小施主而塗炭,無數殺孽因小施主而造就,而小施主亦因之深陷苦海,溺足難返。”
“生靈塗炭,殺孽無數?是小女麼?”她黛眉微挑,“經說業有三報,一曰現報,二曰生報,三曰死報。若小女當真會有恁多罪孽,諸多報業並不因小女心不向佛便不會來臨,不是麼?”
寥遠苦嘆一聲,只得闔掌高念:“阿彌陀佛。”柳夕月覆首微禮,“法師這一聲佛號,不管是為蒼生念,還是為小女念,小女也陪念一聲。至少在唸這一聲時,小女心中有佛。阿彌陀佛。”
隱 四
時日再推一月,已是秋寒濃重時分。
離開萬華山的前夕,霜華降臨,千頃松林盡披玉衫,萬里山川悉鑲銀頂,景象之壯觀,除卻丹青妙手,難繪一二。
但美景,也能成雙刃劍。
下山途中,文瑾後為賞景緻,螓首探出鸞輦,遭冷霜過後的秋風拂額,致使病邪入體,入夜便起了寒恙。隨行御醫開了藥,在驛站停留休養了三日後,鳳體有所好轉,方再度啟程。近二百里路的顛簸,回達宮廷,文瑾後與元熙帝小別勝新婚,一夜繾綣。隔日午後,各宮嬪妃前來請安,文瑾後與諸人飲茶笑語之時,眩暈襲來,茲此,一病不起。
柳夕月侍於鳳榻之前,值夜守寢,奉湯捧藥,衣不解帶,目不敢闔。而皇后之恙,寒症引發了舊疾,幾番好壞反覆,日趨惡化沉重,直至群醫束手無策。元熙帝龍顏大怒,接連斬殺太醫逾十人,甚至將怒遷至朝堂,三日裡摘了幾個當朝大員的烏紗。
這一日午後,文瑾後精神微好,元熙帝聞訊立時趕來。夫妻兩人偎在床頭,執手敘話。
“皇上,臣妾發現跟前的太醫換得頻繁了些……”
元熙帝細細捋著皇后的每根纖指,淡道:“看不好你的病,當然要換。”
“您……殺了他們是不是?”夫妻十餘載,有誰比她更瞭解自己這位帝王夫君?
“是他們自知無能,引咎自決。”
皇后無奈低籲,“答應臣妾,別再徒造殺孽了,好麼?”
“皇后一旦病癒,朕即會開恩,大赦天下。”
“臣妾也想早日康復,臣妾想與皇上白頭到老……”但天不留人,奈何?皇上,究竟要讓臣妾如何為您操心?
“對,白頭到老,就是白頭到老!帝豈能無後,朕又怎能沒有媛兒?”
“媛兒……”文瑾後眸光泛現迷濛,少女般的紅暈淡染兩頰,“皇上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叫這樣叫過臣妾了,臣妾也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好聽的閨名……”
“媛兒。”元熙帝冷硬了多年的眼角洩出兩絲脈脈溫情,“你如果喜歡,朕會常常這樣叫,你想聽,必須快點好起來。”
十幾年夫妻,共經風雨,攜手站在了這世上至高處之後,心和情,被政事、國事、宮內事、天下事分割殆盡,漸漸地,兩人似乎都淡忘了除了帝與後,他們還曾是一對恩愛夫妻,還曾擁有過詩詞唱和、描眉簪花的美好時光。媛兒……俊朗的少年,總愛蹭在俏麗少女的雲鬢邊,故意把聲放得低啞,叫紅了少女粉靨……
那些淡忘了的,是他們之間最珍貴的,亦是永不能再得的……永不能再得啊。皇后閉眸,細細調息,“皇上,臣妾的病不管是好是壞,放過諸太醫好不好?”
“你好了,朕便會放。”
“皇上……”
元熙帝臂力微緊,“待你好了,朕會帶你到行宮住一段時日,不問政事,不理朝務,只有我們兩個,在行宮裡看雪,烤火,讀書,說話。”
從他話語裡走出的風景,那般令人神往,文瑾後彷彿已身歷其境般,笑得愉快而滿足,“真好,真好,真想過那樣的日子,哪怕只有一日一時就好……”
“不會只有一時一日,只要你身子好轉,我們會有不盡那樣的日子共度。”
“臣妾會努力……皇上,您放過諸太醫罷,還有,月丫頭,月兒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