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散的祥和寧靜。 她推開樓門,徑直上樓。她感到自己攀登在石階上的腳,似乎是踏在擴音器上,擴音器模糊地發出吱吱嘎嘎的交流聲。她定睛一看,原來那石階都是一排排堆起來的走不完的死人肋骨,吱吱嘎嘎聲就是它們發出的。那些肋骨,白天走在城市的街上,在陽光下構成一群一群活的人流;夜間或者任何一種可以隱身的場所,它們就會恢復它們的本來面目,變成一堆冷冰冰的白骨。沒有年齡,沒有性別,反正都是死人。 她終於找到一個出口,樓道清寂幽長,房門個個緊閉。她前後尋望,記憶中像在電腦裡按動Page Down鍵鈕一樣,一頁一頁翻過去,到底想不出這是什麼地方。 忽然,那個人,站在樓道的另一端向她招手,確切地說,是寂旖望見他的身影站在從樓道另一端的門框投射進來的一束光線中,向她頻頻招手。 她的眼睛立刻充滿了淚水,興奮地奔過去,說,“你怎麼在這兒?我們一年沒見了,你好嗎?” 他平靜地微笑,“我很好。我在這兒工作。”他說。 “噢。”她心裡的驚懼慢慢踏實下來。 一年了,他依然如故。他的右側嘴角和鼻翼處的那道溝痕,依然散發著滄桑的魅力。她無意間觸碰到他的一隻手,她指尖上敏感的神經立刻感覺到他的手變得如枯死的老榆樹皮一般堅硬。 他注意到她指尖的抖動,說,“在這種地方,手必須磨礪得像生鐵一樣又硬又冷;在這種地方,你必須長出這樣的雙手,才能活下去。” 他的聲音使她心碎。 “這是哪兒?”她問。 他抖了抖衣袖,不動聲色。然後說,“太平間。” 他說話的時候,身邊那一扇樓門哐噹一聲關上了。 接著,便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 寂旖一驚,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汗水淋漓。 房門依然被敲響。 她定了定神,端起已經涼卻了的茶水喝了兩大口。果然是有人在敲門。 寂旖趿上拖鞋,迷迷糊糊穿過黯淡的門廳。 “找誰?”她問。    
與假想心愛者在禁中守望(6)
門外一個男人聲音說:“修理鋼琴。” 寂旖開啟房門。 一位中年男人穿一身半舊工作服走進來,風塵僕僕。進門後,把工具包放在門廳的地板上,包裡的工具們嘩啦一聲重響。 他徑直走向鋼琴,“是它吧?”他問。 “對,就是它。”寂旖倚著裡邊臥房的木門框,不動窩,斜著身子看他。她的神情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他掀開大紅絨布,又開啟深栗色的鋼琴前蓋和後蓋,沙啞並且走調的琴音便與塵埃一起升起。 “這琴有一年沒動過了吧?”中年男人說。 “對,有一年了。” 寂旖的喉嚨發乾,便回房端了茶杯出來,一邊慢慢喝著剛才那杯涼茶,一邊看著他忙碌。 “您也來一杯茶吧?”她說。 “好吧。謝謝!” 調琴人右手攥著一把小硬木槌,在鋼琴後蓋裡邊密密麻麻的鋼弦上丁丁冬冬逐一敲擊著;左手擎一把特製的鉗子,在那些螺絲上擰來轉去。單調而重複的琴聲如落花流水,潺潺緩緩,注滿房間。 發發發嗖嗖嗖啦啦啦唏唏唏…… 寂旖在一旁望著這個中年男子忙著,他的手指粗拙而又靈巧。看上去,他大約有五十歲了,腹部和胃部像個平緩的丘陵,微微凸起。她凝視著他的肚子,她想,那裡邊至少可以裝下三升啤酒、三十句髒話和三百個笑話。同時,她感到,那還是一個結實的容器,裡邊裝著他的女人和他嬌嫩的小女兒的瑣瑣碎碎。 在半明半昧的門廳,她一直站著不動,倚在過道拐角處通往臥房的門把扶手上,靜靜地觀看他嫻熟地操作,每一個音符都被他粗大的手指擺弄得猶如他的身體那樣結結實實,穩穩當當。嗡嗡聲像無數只小蟲子在她的耳畔轟鳴。她看著他把一側的耳朵和肩膀彎垂下來,專注傾聽每一個音,那樣子彷彿每一個音符都是一個日子似的需要一絲不苟地度過。 終於,調琴人說:“好了,小姐。音全都調準了。” “全好了?” “全好了。”他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把前襟和領口拉拉平,表示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那麼,能請您彈奏一支曲子嗎?” “當然。只是我不大會彈琴,我不過是個修理匠。” 寂旖用嘴哼了一段調子,那一段一年來像魂一樣纏繞著她的調子。 “您會彈這支曲子嗎?”她期待地望著他。 “我試試吧。” 推開灰色窗戶,我不能不想哭泣, 把我帶走,要不把我埋葬…… …… …… 時光流逝了而我依然在這裡。 門廳昏暗的光線低覆在鋼琴的琴面上,漆亮的深栗色琴板星光閃閃,柔和地反射著流動的樂聲之光,那光一直駛進她的心腑血脈。一股溫熱的情調從她的心底迸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