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相見,自然有許多的話好說,打從見了面開始,杜文的嘴就沒停過。一眾小廝幫忙搬家,他就手舞足蹈的與父母妹妹說些自己平時在學裡的趣事,講到興起,也重新學一遍,叫人如臨其境。
杜河與王氏哪裡聽過這些?見他如今這般出息,一時都入了神,便是杜瑕也覺得十分新鮮,不時被逗得捧腹大笑。
時光匆匆,大半個時辰稍縱即逝,阿唐進來提醒,說再不往回走,怕要來不及了。
杜河與王氏不免露出幾分不捨,倒是杜文素性灑脫,思念之意稍減便已變回往日風采,只笑道:“爹孃不必相送,也不必掛念,索性後日便放假了,到那時我們自有的聚。”
外面天黑路滑,入夜之後越發寒風刺骨,杜文與牧清寒便叫杜河與王氏留在屋內。
杜瑕也跟著起身,叫小燕給自己拿兔皮披風和手爐,道:“爹孃留在屋裡吧,我去送送。”
初時杜文和牧清寒還不叫她跟來,可杜瑕卻衝他們使了個眼神,兩人瞭然,這才出來了。
院子四角都點著燈,又有小廝跟著提燈籠,雖不說亮如白晝,可看清腳下的路卻並不費事,幾人就邊走邊說。
杜文問:“妹妹有話說?”
杜瑕猶豫了下,還是柔聲道:“哥哥在府學過的順心,我自然也歡喜無限,可,說句不中聽的話,我總覺得,哥哥是不是鋒芒太過了些?”
兩人一怔,都齊齊看來,牧清寒一言不發,眼底卻突然亮了起來,灼灼逼人。
杜文卻哈哈大笑,很不在意的說道:“妹妹過慮了,你小小年紀,怎的也跟那些老夫子一般?我一沒偷二沒搶,只憑自己學識,他們若有不服來辯便罷,誰攔著不成?”
頓了下,他又帶些抱怨的說:“那起子文人已經夠酸了,再要藏藏掖掖,好不憋氣!”
見他這樣,杜瑕越發憂心不已,語氣也微微急促了,說:“豈不聞文人相輕!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說的便是文人難纏,多得是口服心不服,暗中記仇。別看他們面上帶笑,可誰知道心裡藏奸!指不定就什麼時候捅你一刀,且小心著些吧。”
類似的話杜文著實聽過不少,上到老師肖易生、府學幾位待他極好的老師,下到牧清寒,都曾勸過,可如今竟連妹妹也這般說!
杜文的臉上就有點不大好,眉頭又微微蹙起,不悅道:“做學問可不就是這般?不過你說服我,我說服你罷了,難不成就都見不得旁人好?爭論歸爭論,說開了也就是了,誰還老放在心上?”
似乎是怕她不信,杜文又指著沉默不語的牧清寒道:“不說他,我同洪師兄、郭兄也時常辯論,可如今還不很好麼!”
“哥哥糊塗!”杜瑕忍不住抬高了聲音道:“你們心境曠達,不拘小節,難保人人如此!不然之前那位石仲瀾又是怎麼個緣故?”
杜文一噎,本能的想要辯駁,可又說不出。
既然說了,不如一鼓作氣全說出來,趁熱打鐵。
說話間幾人已經出了院子,遠遠就能看見門外的馬了,杜瑕語速飛快道:
“你也知道文人酸,又不都像你們似的想得開,或是有旁的出路,他們寒窗十載,幾欲嘔血,恨不得鬚髮皆白,圖的不就是一個揚名天下、金榜題名?那麵皮說不得看的比性命更重。你做學問不要緊,卻無意中當眾削了他們的臉面,落到旁人眼中,或在他們心裡,豈不是踩著他們的屍骨往上爬?阻人前程,其仇恨似海,更甚於殺人父母!”
狗急了還跳牆呢,人卻比夠更加可怕的多。
見杜文似乎微微變色,杜瑕乘勝追擊道:“你與其他同窗相交不深,時日久了,不要說本就心胸狹隘之輩,便是真君子也未免耿耿,記掛在心,難保來日不想報復回來。豈不聞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當真是防不勝防!你在明,他們在暗,想想還不覺得毛骨悚然?”
杜文臉上泛白,可終究不大服氣,緊接著反駁道:“那照妹妹說的,我竟也不必再開口了,省的來日又得罪人。既如此,還考的什麼科舉!一朝金榜升,幾家歡喜幾家愁,那個得中的不是擠下旁人才贏了自己!真是,真是好沒道理!”
說完,似乎還不解氣,恰有一根枯樹枝從路邊斜斜探出,他便抬手打了上去,簌簌作響。
“誰又不許你科舉了?”杜瑕哭笑不得道:“學問誰也做不了假,只是勸你少得罪人罷了,難不成爹孃和我都不擔心,先生就不擔心?怕是他們素日也沒少提醒你吧?不過我也知道,照你的脾氣,一準兒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