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礦監曹金,自到了浙江,見這裡水如網船如梭,一片富庶景象,心中暗喜:“這裡財源茂盛,準能大撈一筆 !”他坐鎮省城,派出手下參隨去各處找礦,其中一隊來到了遂昌。
遂昌縣令湯顯祖自五年前,來這裡任職,減刑罰懲惡人辦書院,除害興利,頗受百姓的愛戴,人們在他創辦的相圃書院內,為他建了生祠,以表感激之情。湯顯祖在遂昌惠政多多,除夕夜他赦囚犯回家團圓,元宵節他放囚犯出獄賞燈,遂昌這個百里小縣,在他的治理下,人們安居樂業,已成為詩書之鄉禮儀之邦。今日,他親見一個小小的參隨,在縣衙大呼小叫督催開礦,心說真是世道變了,一個六根不全的人也敢人模狗樣跑來發號施令 ?他心懷氣憤,冷冷地答說:“小小遂昌自古是採茶之鄉,周圍不是平原,便是丘陵,那裡有礦山可採 ?”參隨見湯縣令是一付冷麵孔,便氣哼哼率領爪牙走了。
參隨自行其是,招募了一幫子市井無賴,四處亂插黃旗,今日指說某富戶屋下有礦,明天妄言某茶山地下有脈,肆意開採無休無止,鬧得全縣民不聊生。
湯顯祖憤憤說:“地無一片寧,真要地裂天崩啦 !”他隨口吟出兩句詩“中涓(太監)鑿空山河盡,聖主求金日夜勞”他對妻子說:“天下眼看要大亂了,這官兒怕是做不好了,不如干脆棄官回老家臨川 !”
沒過多久,省裡的督撫下來通知,說今年是“大計”之年,各級屬官都要集中到京城接受考核。明制考察官員分“京察”與‘‘大計”兩種,“京察”(考察京官)六年舉行一次,“大計”三年舉行一次。“大計”是指外省府、州、縣正職地方官員,每隔三年入京接受吏部和都察院考核一次,以決定其升降。
湯顯祖按規定來到京城,但他心裡另有打算,他已看出了三五年內,礦稅之災將蔓延到全國,天下會繼續動盪不安,自己何不學那元末的王冕,在大亂前歸隱鄉間 ?王冕工畫墨梅,自己酷愛戲曲,何不試著也寫兩本傳奇,自我陶醉一番 ? 想到這些,他主意已定,便向吏部投了辭呈,沒等答覆,便離開了京城,買船南下了。
船經過南京,湯顯祖特意上岸探望了已升任南京通政參議的李三才。老朋友相見,顯得格外親熱,李三才素知湯顯祖的個性,曉得他如今愈發離經叛道了,便笑著問:“若士(湯顯祖號),此次一歸,還肯出山否 ?”
湯顯祖面露幾分從容,脫口誦出陶淵明的幾句詩,“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 。
李三才笑了,他不由回想起十年前,自己與若士及魏允貞、鄒元標在南京,朝夕相聚評點朝政的情景。四人中如今魏允貞官做大了,成了封疆大吏,以右僉都御史的職銜巡撫山西。李三才向湯介紹了魏允貞的近況,湯用不大樂觀的口氣說:“見權(魏允貞的號)這官兒也怕是坐不長遠 ?眼下稅監是第一,巡撫反倒成了第二。”
當晚湯顯祖就宿在了李三才家,第二天李三才在“老正興”為湯餞行,看著滿滿一卓子的江浙菜,湯顯祖不由想起那一年北上入京,在德州探望時任山東觀察的李三才,李也是請自己吃飯,那是一水的魯菜,記得自己曾賦詩一首,中有這麼兩句:“知君有奇氣,長揖漢公卿” 。是啊 !李三才的倜儻豪邁,外圓內方,非常擅長與各色公卿大臣打交道,這種天生的本領真夠令人羨慕的 !
湯顯祖回到江西臨川,著實過起了閒雲野鶴般的生活,他給自己的書房題名為“玉茗堂” ,“玉茗”本是一種產自臨川的白色山茶花,以“玉茗”名堂,是用來比喻主人的出汙泥而不染的潔白品格。湯顯祖在庭院廣植玉茗花,並在堂前撰寫了一付楹聯,上聯是“身心外別無道理,靜中最好尋思” ,下聯是“天地間都是文章,好處還須自得” 。從此他便在玉茗堂中開始了創作生涯,不久,傳奇《牡丹亭》就問世了。……
二
礦監陳增率領著程守訓等親隨,自出京後,一路上浩浩蕩蕩向山東進發。途中,程守訓百般巴結陳增,很快便博得了陳的好感,尚未入山東境內,陳便認了程守訓為侄婿,把他看作自己的心腹黨羽。
陳增一行的第一站,便是山東益都縣。程守訓滿以為縣令吳宗堯,會看在徽州同鄉的面上,大開方便之門,沒想到吳縣令竟是個耿直之士,他素知程是個奸佞之徒,不屑與之交往。程守訓大怒,在主子陳增面前,大罵吳“不識抬舉” ,陳增黑了臉,喝令“給我開孟蚯山礦!”於是,程守訓火速徵募了千餘人上山鑿礦,程親自為監工,稍有反抗著,當即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