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見自己的這位至交,今晚話不多,便問:“涇陽,你心中還在盤算廷推閣臣那檔子事兒 ? ”
顧憲城望著河心的月影,說:“我不後悔 !替國家舉薦人才,就該辦事公正,不能塞職兩可;我是為國家擔心啊 !這樣下去,朝中的忠良要被他們打掃光的?”說到這裡,他扭臉瞅了瞅李三才,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憂慮 。
李三才太熟悉顧憲成的憂患情結了。顧年輕時就曾撰寫過一副座右銘:“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他歷來主張學以致用,反對空談之風,他多次對李三才講過:“有志向的讀書人,沒有不把救世放在首位的?”就是這樣一位心憂天下的賢人,偏偏不為皇上所容 !李三才聽說顧的削官,主要是王錫爵在皇上面前進了讒言,這倒出乎他的意料。萬曆初年,李三才參加鄉試,王錫爵是自己的座師,對自己還挺器重,真想不到王竟是心懷叵測之人?朝中廷推閣臣時,三才正在山西學政任上,要不然會親自登門去勸一勸王,或許事情不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李三才開口問:“涇陽,回無錫後有什麼打算?”
顧憲成脫口而出,說:“還幹我那老本行——講學。眼下世道人心不古,一些人毫無禮儀廉恥,我熱心講學,無非想變一變風氣,正本清源,讓朝廷多出幾個真士大夫!”
李三才饒有興趣地聽著,顧憲成繼續說道:救世有兩種辦法,一種是矯正上邊,在朝廷上抗爭糾偏;一種是矯正下邊,讓下層的讀書人培養出一種聖賢精神,講氣節關心國事,日後在朝為官,也可駁正君王之誤。上難而下易,我採用講學,就是為了矯之於下。
顧憲成彷彿是在發表一篇救國宣言,他那高亢有力的聲音,在這靜謐的夜晚,令河水彷彿也產生了共鳴,不時發出陣陣嘩嘩的響聲。
第二天 ,李三才帶著顧憲成遊了附近的“將臺” ,即蕭太后點將臺,它讓顧想起了北宋抗遼英雄楊業父子的事蹟。之後二人又去了廣福寺 ,瞻仰了殿上那一丈高的鐵佛。
第三天,李三才陪伴顧憲城去遊通州八景之一——“萬舟駢集” 。李顧二人選了一個臨河的二層酒樓,樓下石橋四布,水勢環曲。推開窗戶向遠處瞭望,只見從通州到張家灣四十里河道上,官船客舫弦唱相聞,船來船往十分熱鬧。朝廷在岸邊建了通濟倉,還有皇木廠木瓜廠鹽場等庫,到處是一片繁忙景象。李三才伸出手指著前方臨河的一處勝地,對顧憲成介紹說:“那兒就是遠近聞名的裡二泗村。——”說到這裡,李三才含笑問:“涇陽,你有多久沒見湯顯祖了?”
顧憲成回答:“有幾年了。他被貶廣東時,我謫居福建,都是在大海邊,相隔千里,當 時,真想乘船去探望這位同齡難友。”
李三才感慨說:“涇陽你不知,那一年他被貶廣東,就是從這張家灣上的船。船經過裡二泗,他還特地下船登上玉皇閣,又遊了佑民觀,還賦詩一首,我記得開頭兩句是‘陵嶽翠西矗,河渠白東淼。’,眼下已是人去樓空。”言語間充滿了思念之情。
顧憲成說:“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海若(湯顯祖號)早又從廣東調入浙江邃昌了。他官聲甚好,拿出自己的俸祿,修了個相圃書院,民風為之一變。我在吏部曾幾次提出恢復他的原官,讓他仍回南京任主事,卻屢屢遭到王錫爵的反對 。唉 !好人受磨難何其多呀!”
顧憲成在張家灣一直住到九月,暑退秋涼才告別了好客的李三才一家,乘船返回了家鄉無錫涇裡。 顧在吏部就已積勞成疾,回家後常感到頭目眩暈,他一面養病,一面撰寫《小心齋札記》。“小心齋”是顧的書齋名,顧認為自己一生的學問,用“性善小心”四字可概括。“小心”是針對王陽明某些傳人空談“心性”而發,他認為心是 活物,如果一切聽之任之,後果不堪設想。他在《小心齋札記》中,例舉了官吏士大夫中的一些積弊,如委曲遷就臨難苟免頑鈍無恥;提倡學問貴實行不貴空談,而氣節是人生的大節,是需要終生恪守的。
顧憲成體質素來就弱,再加上帶病著書,很快就一病不起了。病危時,朱氏夫人與幾個兒子環床而泣,顧睜大眼睛坦然說:“人有來處應有去處,無須過多傷感!”為此他曾賦詩一首:芒芒大地任推遷,訊息盈縮總自然。若欲箇中生去取,請看四十六年前。此時他正逢四十六歲盛年。
顧憲成在病榻上輾轉近一年,第二年秋天才病癒,正如他給朋友信中所寫“生平頗懷熱腸,怎能耕閒釣寂” ,他傾心要做好一件利國利民的事情——講學。他把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