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開始考慮參觀中國大陸、親眼去看看佛教現狀的時候,我斷定:如果佛教在中國或其他任何地方還存在,那麼它更多地會依賴於生活在茅篷①或巖洞裡的比丘或比丘尼,而不是依賴生活在寺廟裡的那些人。回顧佛教兩千五百年的歷史,我沒有發現任何一位大師不是先經過一段隱居生活而開悟的。當我最終決定去參觀中國大陸、看看佛教是否還存在的時候,我決心把精力集中在隱士傳統上,而不是寺院傳統。
當時我並不樂觀。動身前兩個星期,臺灣“陸委會”行政秘書告訴我,共產黨早就把大陸上的隱士連同真正的出家人消滅光了。我是誰呀,還敢爭論?一個月後,與五個年輕和尚坐在那個小小的土坯寺廟裡,看著門外綿延不盡的蒼藍的終南山,喝著熱橙汁,記錄著隱士們的地址,我只有微笑的份兒了。
第二天,史蒂芬和我離開西安地區,繼續我們橫穿中國大陸的 “奧德賽”①。我們又爬了其他一些山,與另外一些隱士進行了交談。他們中大部分是佛教徒,但也有很多是道教徒;大部分是和尚、道士,但也有很多尼師和道姑;大部分上了年紀,但也有很多年輕人。他們都很清貧,但是他們的微笑,使我們覺得自己遇見了中國最幸福、最有智慧的人。
我們所考察的山中,有一座叫太姥山,就在福建省東北部。在路上,我們碰到一位居士,他把我們帶到一個山洞前,洞裡有一位八十五歲的老和尚,他在那兒已經住了五十年了。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老和尚問我,我反覆提到的那個“毛主席”是誰。他說,他是1939年搬進這個山洞的。當時這座山的山神出現在他的夢裡,並且請求他做這座山的保護者。從那時起至今,他再也沒有下過山。弟子們和當地村民給他帶上來他所需要的為數不多的物品:麵粉、食用油、鹽,還有每五年左右一條新毯子或一套新衣服。他的修行方法是持名唸佛,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意思是“無量光佛”、 “無量壽佛”。爬過那麼多座山,遇到過那麼多隱士之後,我們終於慢慢地明白了“無量”的含義。
下山的路上,我們停下來拜訪兩位在附近山洞裡修行的隱士。他們在那裡也住了幾十年了。他們送給我們兩公斤“東方美人”作為臨別贈品—那是他們自己的小茶園出產的。它是我過去非常喜愛的茶種,現在仍然是。從來沒有外國人來過他們的山,所以他們想送給我們一點兒特殊的紀念品。
我們沿著山路繼續往下走,來到山腳下的一個村莊裡。
我們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它半路拋錨了。於是我們又換了一輛公共汽車,最後到了福州。
在旅館裡登完記,我們衝了個澡,洗了衣服,像往常一樣出去閒逛,找冰鎮啤酒。
第二天,史蒂芬和我乘公共汽車來到港口城市廈門,然後搭下一班船回到了香港。幾天後,我們回到臺灣,放鬆了下來。但是我們同時也做好了準備:回去做一次更長時間的旅行,拜訪全中國的隱士。可是,原來有意贊助我們的人都消失了,突然之間,我們只有靠自己了。我們考慮放棄這個計劃,或者等著,直到條件好轉。可是我們發現的東西令人難以忘懷,我們無法一直等到條件合適或者合乎我們的心意才再去大陸。我們舉棋不定,拋了兩次硬幣 —兩次都是正面。於是六個星期後的八月上旬,我們又回去了。很顯然,我們不得不忘記拜訪全中國隱士的計劃,不得不把自己的行動限定在我們的經濟能力所能承受的範圍之內。權衡了各種可能性之後,我們選擇了隱士的天堂。
第二章 月亮山(1)
當我頭一次聽說終南山的時候,我既不知道它們的位置,也不瞭解它們的重要性。在北京,有人告訴我們,它們在西安附近,這就是我們所得到的所有資訊了。當我們第一次向山裡進發的時候,在恆山和五臺山,我們都沒有找到隱士。於是史蒂芬和我搭上一列火車,向南進發。我們結束了與兩個西安商人共享一個車廂分隔間的旅程—他們中的一個人曾經聽說過終南山,說它在西安南面的某個地方,但這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了。在漢語裡,名詞是不變化的,因此無法區分單複數,所以我仍然不知道,終南山是指一座山,還是指一列山脈。幾天以後,我發現,它既是指一座山,又是指一列山脈。回到臺灣以後,我瞭解到,它所指的遠遠不僅是山脈。
在現代,有一列大得多的山脈,叫秦嶺,終南山只包括秦嶺最北端的那一列東西走向的山脈。“秦嶺”這個詞是大約兩千年以前才開始使用的,即在古秦國統一中國之後的一段時間。秦國的祖先世居於秦嶺以北的渭河平原上,秦國就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