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停下,又一篇。
繼續高聲朗誦,將赤燦燦的硃砂寫滿紙面:“洛水玄龜初獻瑞,淫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誠有感。
岐山丹鳳雙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
“還有……”嚴嵩已經徹底麻木了,這個吳節一篇青詞接著一篇青詞,隨口而來,也不假思索,如同吃飯喝水一樣隨意。
實乃舉重若輕,一派宗師風範。
對,這就是宗師的氣勢。
至少在寫青詞上,當世已經沒人能比得過眼前這個清俊ting拔的年輕人。
“後生可畏,難道我嚴分宜真的……老了。”一種老年人特有的麻木和疲倦從嚴嵩心底浮起,再揮之不去。
在看那嘉靖皇帝,已經興奮地面容都扭曲了。
吳節唸完這一段,大筆一揮,寫就。然後,雙手捧著青騰紙,拜於皇帝面前,用盡全身力氣將最後一句喊將出來:“天生嘉靖皇帝,萬壽無疆!”
黃錦已經徹底地呆住了,良久,也撲通一聲跪下,眼含熱淚:“天生嘉靖皇帝,萬壽無疆!”
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嚴嵩失去了全身力氣,軟軟地坐了下去。
“好好好。”現在,嘉靖也只能不斷重複這個“好”字,接過吳節的稿子,聲音哽咽:“平身吧!”
然後鄭重地走到香爐前,將那一片赤紅華成燎燎火光。
“成了!”吳節偷偷地吐了一口濁氣。
今回這一遭,總算在嘉靖心目有了一個穩固的地位。
爾後,無論是展布xiong臆;救唐家於水火;或者僅僅求一個在這個世界不受人壓制不受人損害的安閒人生,都有了可靠的基石。
嚴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府中的,這一路本長,卻彷彿只是一剎那。
而先前那一幕,卻如同一場mi離詭異之夢,怎麼也把握不住。
回家之後,大明朝的首輔疲倦地走到兒子床前,就那麼直愣冷地坐著,一句話也沒說。
感覺到父親的一樣,嚴世藩吃力地從床上直起身子:“父親大人,可成了?”
沒有人說話。
嚴世藩那隻獨眼閃過一絲驚奇,提高了聲氣:“父親大人,咳……咳……”
劇烈的咳嗽從xiong腔裡迸出,讓他身上一片躁熱。
嚴嵩目光呆滯:“還好,就是碰到一個人。”
“什麼人?”嚴世藩額頭上全是汗水。
“我恩師的曾外孫女婿。說起來也算是你的同門師兄。”嚴嵩本是前內閣首輔楊廷和的門生。楊廷和,嘉靖初年內閣首輔,楊慎的父親。
在回來的路上。嚴嵩立即命人去查吳節的底細,這一查,才愕然發現。這個吳節竟然是楊慎的外孫女婿,大家竟然是同門。
“楊慎的孫女婿。父親大人,究竟怎麼回事,且細細說來。”嚴世藩皺了皺眉頭,忙問。
嚴嵩忙將先前一幕同兒子說了一遍。
“父親大人真是……真是太操切了。須知事行有度,過尤不極。”嚴世藩猛地直起身體,然後又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嘆息道:“陛下燒了吳節的第一首青詞,那是在給你留面子啊。說句實在話,他那幾篇文章寫得真是不錯,比我好多了。哎。這世上真的有天才啊!”
他幽幽地看著蚊帳頂,想是在思考著什麼。
嚴嵩有些急了:“什麼留面子,陛下究竟對我父子現在是什麼態度?”
嚴世藩一笑:“沒事了,父親大人在陛下那裡的情分。還沒有被剝奪。”
嚴嵩乃是進士出身,若真說起個人品質,稟性上並不壞。他的主要問題是太貪戀權勢,可才具又不足。做了內閣首輔之後,做不來名臣,只能尸位素餐地當權臣。
其實,他腦子並不靈光。一遇事,都是由兒子和羅龍文替他拿主意。
對於兒子嚴世藩的才智。嚴嵩還是很信服的。
聽他說自己在皇帝那裡的情分還在,心下頓時一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麼好!”嚴世藩突然煩躁起來。他這人心xiong狹隘,自執才高。平生只服楊慎,其他人卻不放在眼中。如今突然鑽出個吳節來,又極擅青詞。
先前在西苑醮齋比試青詞,表面上是父親和吳節之間,其實,卻是他嚴世藩和吳節之間的文壇爭鋒。
不可否則,他嚴小閣老敗了,還敗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