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般相問,若放在之前,少女定然是神色黯然,又想起遭難失憶之事。不過現在正見著眼前雄大巨麗的洞庭湖景,這心胸霍然寬廣,聽了也不難過;當即她便展顏一笑,轉過身正對著張牧雲斂衽一禮,柔聲說道:
“牧雲大哥,小妹暫忘了名姓,不得告知,還請見諒。關於名姓,小妹覺得,名字受之父母,無名多有不便,還是該有一個;如今牧雲大哥是小妹的救命恩人,正如再生父母一般,便請大哥給我想個名字~”
“這……”
張牧雲聽了,稍一猶豫,不過轉念一想,確是此理,便也不推脫,爽快說道:
“好啊!也不瞞妹子,其實哥哥也是個讀書人。你別急,且待我慢慢想來!”
說著話,憊懶少年便虛張聲勢,學著以前見過的教書先生派頭,揹著手在少女面前走來走去。行步之間,他還時而仰天,時而俯地,目光好像深邃,思緒似乎深沉,若這會兒有不明底細的在旁邊一看,還真以為他學富五車,十分崇拜,就如此刻少女一樣!
話說在少女崇敬地注目中,張牧雲就快冒汗時,卻忽然一眼瞥見東天上那彎掛著的淡月,便靈機一動。
“嗯咳!”
按捺住喜悅,他清咳一聲,抬手一指東天,緩緩說道:
“妹子,你知道那月亮的別名又叫什麼?它叫……”
張牧雲只覺得少女失憶,應該答不出這問題,雖然問出,其實便要自問自答。誰知恰在這時,卻聽那少女脫口答道:
“月亮又叫……想起來了,又叫夜光、玉輪、冰輪、寶鏡、桂魄、嬋娟、素娥、玉兔、玉蟾、蟾蜍——”
“啊?!”
一口氣說到這兒,知識豐富的少女大驚失色:
“大哥,您準備給小妹取的名字不會是‘蟾蜍’吧?!”
“咳!”
張牧雲終於插上話,聽得少女方才一連串的吐語,此時已是氣焰全無。他有些憋氣地說道:
“不是蟾蜍……我想的名字和嬋娟有關。”
“那叫‘嬋娟’?”
“也不是。直接用典多俗氣?大哥我把它變化一下,叫你‘月嬋’如何?”
到這時張牧雲再也不敢賣弄,老老實實地徵求少女的意見。
“好啊好啊!”
提心吊膽半天的少女,到這時終於鬆了一口氣,展開笑靨,真心謝道:
“‘月嬋’真好聽!謝謝大哥!”
當少女有了新名,那湖西的日頭也漸漸墜下水去。不久,那東天的新月漸顯分明,如一道金鉤般掛在暗藍天上。此後那張牧雲便拉月嬋坐到一截斷木上,看煙霞西沉,望水月湖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述起自己過去的經歷。打發時光的閒談,雖然講得隨意,又多挑少年最得意的往事回憶,但市井鄉村中的生計畢竟艱難,就是美事中也包涵著酸辛。少女聰慧,聽得出箇中三味,便在那少年講述之時,一會兒歡笑,一會兒抹淚,徹底地沉浸到少年描繪的苦樂年華里。
說者興起,聽者投入,到最後玉兔光明,夜色濃重,遭逢磨難的少女終於神思困頓,抵不住如潮的睡意,漸漸便倚在身畔少年的身上。最後如何下山,少女已大抵不曉得,只記得在那一抹飄搖如夢的白月光中,自己腳不沾地,如仙人般飄飄下了山頂,穿過竹林,飛越小溪,帶著些顛簸一直回到那溫暖的屋裡……
第一卷『冰雪仙子落江湖』第九章 浪蝶忽迷波,女郎曾說劍
自在張家村中住下,身為皇家貴胄的少女竟漸漸習慣了鄉村的生涯。幫少年挑菜洗米刷鍋煮飯,幫少年提著從河裡打來的魚兒去遠近城鎮鄉村叫賣,幫少年縫補跟人打架扯破的衣服,此後的日子就在這些十分瑣碎的營生中漸漸流逝。半個多月中,僻靜鄉村裡這位來歷不明的落水少女,已漸漸適應這樣清苦而平凡的日子。
不管她以前如何,現在她也和張牧雲一樣,會為了多收入幾文錢而不顧風吹日曬,一起去村陌街巷中奔走。她習慣了粗茶淡飯,不再像開始有幾回那樣如欲作嘔;偶爾一餐有肉吃,她便歡欣鼓舞,一整天都腳步輕快,心情激動。她也習慣了房裡那張硬梆梆的木板床,每晚上床後很快便能入眠。她為自己能睡這樣的木床而少年只能睡隔壁門板而感到歉意。她本來又似乎四體不勤,但許是女子本來便有做家務的天賦,出於感恩之心,她很快又學會了洗衣做飯,攬起全部的家務。
在這樣辛勞卻又安樂的日子裡,她只有一天晚上失眠。那一天外出的少年歸來,出乎意料地帶給她一段嫩黃色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