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看錯了,哪有人呀?”
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飄來一個年輕粗獷的聲音,一條尖細、陰沉的嗓子緊接著答道:
“沒錯,我看見一個人從番薯田裡跑出來,好像是個妹子,抓到了正好可以當老婆。媽的,這一年多連婦娘人的騷都沒嗅到,憋得射出眼火。”
“死猴牯,上次叫你下山搞幾個客女來,又講嘛咯兔子不吃窩邊草。再不吃只怕我們要餓扁了,多虧短矬子他們時不時送些口糧來,要不我們早成了野人。”
那條沒有特點但明顯蒼老的嗓音說罷咳起來,尖細嗓子的猴牯立刻搶白道:“你這個爛眼邊曉得屁事!我們和周圍的人鄉里鄉親的,就算我們是地主老財,只要不謀財害命,他們也懶得管。你要是動了他們的客女,幹出不要臉的事來,他們不通知政府來圍剿才怪呢!不信你試試看。”
爛眼邊繼續咳著,沒再講話。粗獷嗓子、名喚財古的後生這時已走到周春霞躲藏的那棵樹下。他對著樹根撒了泡尿,而後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厚的落葉上。爛眼邊和猴牯跟著也躺下了,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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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翻天 第二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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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霞一動不動,眼睛部位的七星戟正好長得低矮,三個男人的相貌全部落入了她的眼底。有那麼幾次,她發現財古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臉上,嚇得縮起了頸。這時有幾隻大螞蟻順腳爬到了她的臉上,許是被她傷口的血痂吸引,大螞蟻咬了她幾口,那股刺痛讓她打了個哆嗦。那一刻樹下的聊天戛然而止,她全身的血液立即凍住。她在等著一聲槍響,然後自己身上湧出鮮血,笨鳥般往下掉。但這種事並沒有發生,樹下的人繼續在東拉西扯。他們頻繁地講到“楊風”和“那幾個婊姐”,她開始還沒將這些和自己聯絡起來,這時那個叫猴牯佬的說了一句“那幾個婊姐是外地人,有槍,搞了她們附近的老俵不心疼”,她才猛地將他們的談話和她們紅鷹突擊隊及那座令她傷心的村莊聯絡起來。
楊風村是她的傷心之地,這輩子她再也不想第二次踏入這個村子。因為這個村的婦女摧毀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革命的信心,其中包括那份來之不易、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合格革命者的自信。她們的舉動在她看來不是什麼侮辱而是一種訊號——說到底,她還是不受歡迎的異類。因為她來自不同的階級!她可以模糊甚至消滅掉這個階級留下的烙印嗎?她找不到答案,所以選擇了離開。
任性出走,眼下又孤零零地待在一棵樹上的周春霞,很快便後悔了。她想,萬一樹下的幾個人待著不走,自己豈不是要在樹上待一日?更可怕的是萬一被發現了,到那時等待她的將是無盡的凌辱,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住。
這時,她猛不丁瞅見高階的樹椏上有顆人頭殘骸,有兩隻松鼠正在啃著頭顱上的腐肉。頭顱的眼睛空洞洞的,白牙森森地齜著。估計死者的年紀不會太大,因為那兩排牙齒齊整而又結實。
“看,那裡有松鼠,打下來吧。”
財古啊啊著跳起來,指著樹枝大聲道。猴牯轉到樹枝下張望了幾眼,斥道:“那裡有死佬的腦蓋,這種松鼠你也敢吃?走吧,這個地方不吉利。”
“那,不追那個妹子了?捉到了今夜我們可以開葷哎。”
爛眼邊的建議遭到猴牯佬的反對:“我們回去叫上兄弟們,今夜到楊風村搞一下,吃的用的玩的不全有了?楊風村的鐘姓跟我們歐陽一貫不和,只要不殺人,弄點東西諒他們也無可奈何。再講,搞了他們,他們也不曉得是哪個做的。快回去吧,爭取挨夜邊趕到,半夜動手,到時候過個舒服年。”
財古和爛眼邊同意了,三人講著粗話離去。
周春霞目送他們躍過山澗,鑽入上山的小道,這才從大樹上出溜下來。樹枝剮爛了她的衣服,刺破了她的手掌,鮮血滲出來,成串往下滴。她想到劉觀音說的七星戟可以止血,便胡亂在樹上扯了幾把,邊跑邊嚼,而後糊在傷口上。樹木太茂密,她辨不清方向,只好走一段路,爬到樹上看一看。日頭快要當頂時才來到了一個村子邊。
這村子只有七八戶人家,周春霞生怕這些人與山匪有聯絡,小心地找了個細崽問路。細崽長得機靈、做事也機靈,給她指路後不久竟帶著幾個後生將她捉了。後生們弄明白她是走錯了路的女紅軍,態度明顯有了改變,還熱情地留她吃飯。她匆匆吃了兩個煨番薯,立即往楊風村趕去。許是怕她的話有詐,兩個十三四歲的伢子手拿梭鏢一路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