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躲進了厚厚的雲層中,只餘星星點點的光,落在朱祁鎮深陷的雙眸中。藉著微光,朱見深竟然發現,這個在自己心中永遠高大,永遠處變不驚的父親,竟然也會有情動膽怯,神思疲累的時候。
“。。。。。。。那些陳年往事,朕在這個地方和允賢說過,懺悔過,可是還是於事無補。身為帝王,顧全大局,委屈一些不該委屈的人在所難免,可是父皇要告訴你,為至尊者,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若是起了無端猜忌的心,讓臣下奴僕日日惴惴不安,不思民政而整日只以揣摩上意為重,那整個大明江山,滅亡之日不遠矣。。。。。。”朱祁鎮眼中流露出痛惜之意,但更多,竟然是自責。
“父皇,兒臣知道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讓您心灰意冷,可是。。。。。。兒臣從來不敢怪父皇。。。。。。曹大人他們,想來也是一時糊塗。”
朱祁鎮嘆了口氣,“若非朕日復一日的猜忌心重,別人或許還有些變數,曹吉祥是斷斷不會受汪瑛輕易蠱惑的。還有你,深兒,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父皇下令把你禁足在東宮的時候,你就真的沒有一絲委屈,一絲抱怨?”
朱見深低下了頭,一來,在洞察世事的父親面前,他說謊也一定不會得逞;二來,此刻的父親,與他難得的坦誠相見,他亦不願再在此次懇談中摻入一分一毫的算計。
“父皇在這個位置上的時間太長了,而且從繼位開始,想的唸的,都是如何與人對抗,與人算計,時至今日,已經有些不會去相信人。而你不同,現如今的朝廷,不說是一片清明,但也總是忠臣良將多餘奸佞之輩。你還年輕,還是一片赤子心腸,相信你比現在的父皇更有能力,帶領大明走向一個更光明的未來。”
夜幕四合,寒氣也便降了下來。朱見深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父親的身上。
“深兒你。。。。。。”朱祁鎮笑笑,“父皇還沒老到這個程度。。。。。。”
“不,父皇。。。。。。”朱見深單薄的衣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玉帶長冠,竟也隱隱有了些帝王的沉穩凌厲之象。
“高處不勝寒,兒臣想的了美景的同時,也要時時以這寒風自省,方能鞏固心志,不讓父皇的一番苦心付諸東流。”
朱祁鎮欣慰地笑笑,“如此,父皇便可安心了。”
辛苦了大半世,我是不是也終於可以,在這殘生不多的年華里,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江南某一處靜謐的村落。
皇后三年喪期未過,碧孃的戲班子依舊不能開羅做生意。思來想去,便拖家帶口的來到這富饒卻僻靜的村落,休養生息。
然而再僻靜,帝都中的風還是時不時會吹過來。
汪國公密謀造反,京畿重將石亨、徐有貞被判極刑,曹吉祥梟首。因新皇登基,奉養朱祁鎮於南宮太上皇,進而廣施恩德,眾人之刑皆減等:汪瑛判凌遲處死,其族人奪去一切官職,貶為庶人;石亨、徐有貞被判梟首,抄沒家產;曹吉祥流刑,流於嶺南之地服苦役。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允賢遠離京城已近一載,早已不關心朝中局勢作何變動。可是,關於朱祁鎮禪位的內情,卻是引起了舉國上下的猜測。
“哎,你說皇上春秋鼎盛,為什麼忽然要決定禪位?難不成,其實這一切都是太子策劃的?表面上看是皇上平息了宮變,實際一切不過時粉飾之詞,一切都是太子為了提前登基的謀算?”
“哎,誰知道呢?不然,誰會願意權柄下移?太上皇?說得好聽,其實不就是養在南宮的老廢物嗎。。。。。。”
“算了算了,宮廷的事,怎麼樣也輪不到咱們插嘴。咱們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還有,以後說話小心一點,哪裡還有什麼太子,人家現在可是名正言順的皇上了。。。。。。”
三兩個村民一邊等著允賢看病一邊議論著朝中撲朔迷離的局面。而允賢,面上裝著波瀾不驚,實際上也是擔心不已。
她剛聽到訊息的時候,便託人去京中打聽。不想她見不到義父於東陽,便是劉平安和程村霞也不得一見。後來還是惠民藥局的人偷偷告訴她,朱祁鎮沒事,要她安心便是。可是宮廷詭秘,又豈是一任藥局大夫你那個全部得知的?
允賢這些天一直如熱鍋上的螞蟻,可是著急的同時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她只好每天不停地給自己找事情做,看完了病便去篩藥,篩完了藥便去做飯。實在沒事做,便把整個戲班的人的衣服都拿來洗了一遍,嚇得所有人趕緊把僅有的幾件替換衣服藏了起來。
急促的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