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說不清,那天夜晚,銀行的宅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又是怎樣發生的。
住在前院裡的振富,為何半夜三更地跑到銀行家。如此老道精明的振富,又不是不知道鳳兒已經宣佈了銀行的宅子屬於危房,卻會被坍塌的西山牆活活地砸死在裡面。唯一能夠說得過去的解釋是,自己辛辛苦苦蓋起來的曾經轟動一時又炫耀一時的房屋,眼睜睜地看著被當夜那場大風狂卷著的暴雨泡塌,振富絕不會甘心,才冒險進去察看的。於是,慘禍就這麼發生了。
這樣的解釋,順理成章,又合情合理。村人們都在惋惜振富的早逝,悲嘆他勤謹而又操勞的一生。他為娃崽們能夠過上人上人的生活而算計了一輩子,到頭來,卻依然為兒女的安樂窩搭上了自己的老命。念於此,村人們開始唏噓不已,追憶著他生前做過的那些尊老愛幼的好事,或是諸多拿不到檯面上的劣跡。雖然精明得可恨,細想起來,卻又在情理之中。因而,蓋棺定論的結果是,振富應屬於杏花村裡的大能人,是個治家有方持家勤儉的家主楷模,也是個嚴厲又稱職的家老子。至於品德方面,似乎實在難以攀升到太高的位置上,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吧。
也有的人私下裡對振富的死因持有不同看法。特別是公章和管理庫房的幾個人,心裡一直在嘀咕,會不會是因了廠內資金外流的原因,讓振富產生了醜事敗露而無臉處世見人的想法。便藉著當夜那場特大暴風雨自投絕地,以死的代價,試圖保全自己一輩子的名聲和晚節吶。
慘禍發生的前兩天,廠子裡的帳目已經清查完畢。的確是有人暗中挪走了資金,恰恰是整整兩萬塊錢。管理庫房的人只經手過往的貨單,能夠有許可權和機會在資金上動得了手腳的,只有振富和公章倆人。他倆便成了人們懷疑的重點人物。鑑於木琴臨走時的安排,幾個人誰也沒敢把查賬的內情洩露出去。心裡卻都有一本大帳,就看木琴回來後怎樣處理了。
6)
振富死亡的當天,委屈成了竇娥一般模樣卻又不敢聲張的公章到底忍不住了。他跟爹茂青偷偷講說了查賬的細節,以及自己對振富死因的揣測。意思是,振富是被挪用公款的事嚇死的。茂青當然不信振富會這麼糊里糊塗地尋死。他又擔驚廠內資金問題會牽涉到自家崽子,既憂慮,又害怕。無計可施之餘,他把公章狠狠地臭罵了一頓,說,不準外出胡說八道哦。該是誰人戳的窟窿,你木琴嬸子自會查個明白的。只要你沒動公家錢就行,用不著你來胡猜疑呀。
不管怎樣,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這是村人祖祖輩輩承襲下來約定俗成的行為規則。每個人都要一絲不苟地遵守並執行。若是破了這個規矩,便會被村裡人所唾棄。
家裡人怎麼也不會料到振富會死掉的。在所有後事料理上,便沒有一丁點兒的預備,包括墓地的選定、壽衣的縫製、棺槨的訂做等等。豁牙子似乎對振富的橫死無動於衷,或許是被他的突然離世驚傻了。她不哭,也不號,更不急著張羅籌辦後事。像沒事人一樣呆坐在西院洋行家中,看哄著洋行的娃崽兒晨晨,任由兒女和村人們慌里慌張地籌辦著老死鬼振富的後事。
鳳兒的高燒剛剛退了,但身子十分虛弱。又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整日疑神疑鬼的。她忽而擔心南河畔的水肥田遭了水淹,忽而擔驚村裡的哪棟老宅被雨水泡塌了。神經兮兮的模樣,讓國慶心疼到了骨子裡。正是在這樣焦躁的時候,猶如晴天裡打了個霹靂一般,振富竟然死了。這讓鳳兒驚嚇了個半死。她拖著軟軟的身子,奔走在村裡村外,進出在振富的宅門間,聲音嘶啞地安排料理著死者的諸多後事。
在此期間,振書和四喜爺們主動把勘察墓地、打框做穴、隨湯下葬之事統統包攬下來。這不僅讓豁牙子一家人震驚又感激,也讓李氏家族的人疑惑不解,更讓村人們紛紛跌碎了眼泡子。他們以為,振富和振書兩家根本就沒有外界傳講出來的那些個恩恩怨怨,只不過都是自己在胡猜瞎想的。就像說書人經常掛在嘴皮子上的那句老詞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茂生帶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崽子,把棺槨打造一事接了過來。雪娥、滿月、蘭香、桂花等一群女人,就從柱兒的店鋪裡抱來一捆捆棉布,一邊擦抹著眼淚,一邊手忙腳亂地縫製壽衣、孝袍、孝帽等物件。其他人也都聚攏過來,不待吩咐,見縫插針地搶做些力所能及的瑣事。酸杏身子骨不方便,就跟幾個高輩老人坐在堂屋裡,守著振富的遺體。一會兒給長明燈裡新增些油料,一會兒又給裝老盆裡添把燒紙。好叫一輩子貪財抓錢的振富死後,也不至於缺了錢花。
木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