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窗格子裡遞給長寧一杯梨花春。微涼的夜風噙了絲清甜的醉意,婧宸趴在窗格上,左手托腮,右手執杯的樣子,像極了絨雪初春斜臥虯乾的一枝寒梅。
我環顧四周,並未見到簡容。
綠松石做的罈子,浮凸著的碧青色盤旋出一條瑞氣騰騰的龍,婧宸隨腳一踢,咣咣噹當的聲響撒了一路。守塔的神衛握著銅戟騰躍而上,望了一眼婧宸酡紅的面頰,望了一眼簡容倜儻的樣貌,又望了一眼窗格里並未消失的長寧,放心地俯身一拜便飛落塔身。
120你這句話,當真算數?
婧宸衝長寧微微一笑,又要啟另一罈酒,而長寧顯然顧不得這塔禁術的能力,揚手打掉了那罈子,頓時倒嘔了幾口血。婧宸一驚,伸手要給她擦,卻只是伸了伸手,又愴然落下。
九重天上藍幽幽的涼月在雲海中吐納喘息,婧宸抱著冰涼的綠松石罈子,突然大笑了兩聲道:“哈哈,長寧!我把今日喜宴上的酒偷出來了,看他們還怎麼成親!”
我心中一緊,怔怔望著不遠處那一雙人。
彷彿終於曉得自己的做法多荒唐或者多無濟於事,從來沒有一對佳人因著兩壇被偷走的酒而成不了親。
“長寧,他娶了婉茗,他不要你了。”婧宸看著她,淚雨滂沱。
長寧微微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啞然失笑:“他娶了誰與我何干。”
婧宸淚流不止,愴然出聲:“你……你不想著再同哥哥……”
“婧宸,”長寧打斷她的話,笑得堅定,“還麻煩你告訴千顏一聲,讓他不要著急,我會想辦法出去的。”
婧宸被這句話驚得陡然失神。同樣聽到這句話的本神君也十分難受。因為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不是千顏。
這時,守塔的侍衛匆忙飛上來,提醒婧宸道:“公主,太子殿下來了。”
我大驚:此時他不應該在婚宴上給各位賓客敬酒麼?!
婧宸也是愣了會兒,反應過來後極快地摸了把眼淚,最後望了一眼窗格里的人,哽咽道:“你好生保重,長寧,我……先走了。”說罷,施術收了長寧的酒杯,踉蹌起身遁了。
沉穩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長寧揉了揉額頭假裝將將睡醒的樣子,從地板上伏起身。離她的臉龐不到一尺的距離,金絲紋龍雲錦靴停頓下來。她抬頭看到那雙日後將要睥睨蒼生萬物的眼,幾萬年來第一次笑得這樣咄咄逼人:“聽說你跟婉茗也成親了,該不必擔憂我從中作梗了罷?放我走,我要去找千顏。”
他蹲下身捏住長寧的下頜,怒不可遏的模樣讓人膽戰心驚:“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我要去找千顏,他才是我的夫君。”長寧一字一頓,語氣堅定。
他捏著長寧下頜的手指用力更甚了幾分,我沒料到他會被長寧的這句話氣成這副模樣,我更沒有料到,他竟然在大怒之中,對著長寧,說出了那句本不該現在說的真相,那聲音裡是滿滿的不屑和嘲諷——
“你難道沒有看見十一月初六,崑崙山上,千顏是怎麼死的了麼?!”
長寧猛然抬頭,髮絲甩過雪白的臉龐,“可他又活過來了!如果不是太子殿下你百般刁難將我扣在鎖妖塔裡,此刻我就可以同千顏在崑崙山煮酒賞雪了!”她聲音激動近乎嘶吼。
“你可要瞧清楚!那人到底是不是千顏!”予祁怒極,指尖加重力道,“你難道不曉得,神仙一旦死了,連轉世都沒有,你當真以為起死回生這種事能發生在他身上麼!”
長寧怒目圓睜,霍然抬起手握住予祁的手,指甲就這樣嵌入他的手背上,赤色的血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流,但即使是這樣,予祁他也死死捏住長寧的下頜,手指沒有松一分。
這一瞬,恍惚萬年。我看著長寧的目光,那原本堅定信念盼著早日出去同她心愛的千顏團聚的目光,漸漸轉涼,直至冰封。
她終於鬆開手,指尖還沾著予祁的血。她跪伏在地面上,被抽掉魂魄一樣,喃喃道:“我也想過……但如你所說,起死回生這種事……怎麼會……怎麼會啊……”
予祁終於心疼了,從背後將她攬進懷裡,下巴湊近她的肩窩,聲音輕柔:“長寧……再等等,等今晚過去……”
可她沒有聽完予祁的話,木訥搖頭,兩行淚徐徐降落,“予祁,我該有多後悔說喜歡你。”她說。
予祁渾身一僵。
“放我走,我要回崑崙山替千顏守墓。”她又道。
予祁放開她,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的樣子從來就是天家獨有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