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坊眾人見刀兵頓起,心緒何其複雜。適才經歷過琉璃館的兩軍對壘,一夜之間隕落千人,區區樂坊能逃過此劫已屬命大。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誰能成想,剛過了一日未待喘息,卻又見刀光。
眾人慌亂竄逃,走的走散得散,只留有白鬚老者正襟危坐,琴音不絕。
老者手中古琴梧桐作面,杉木為底,顯得極其厚重。琴漆由於彈奏時的震動,留有斷紋,彰顯著歲月的滄桑感。琴額扁圓,琴項頎窄,琴尾鑲有龍齦,用以架弦,兩側冠角尖銳,整體呈古劍形,乃伏羲氏的千年古琴。
身旁琵琶女柳眉深鎖,豎抱著半梨音箱,左手往復按弦,右手套著精雕細琢的長甲,兀自彈奏著,嬌聲勸道:“爺爺,此地兇險,恐遭不測,我們還是走罷!”
老者白眉長髯,身形瘦槁,完全沉浸於曲調之中,微閉著雙目,緩緩道:“一曲未畢,怎可中途離去?咱們收了軍爺的錢,便要將此曲奏完,豈可壞了八音坊的名聲?”
琵琶女無法,實是拗不過如此倔強且愛樂如命的老者,她手未離弦,美目觀望著軒中戰況,只盼著莫要將自己與老者牽扯進去。
軒內殺聲四起,小陌見大事不妙,立時踢翻桌案,酒菜未動分毫已是噼裡啪啦得灑了一地。他向前翻滾挺身,重劍由身後布囊中激射而出,寬闊的劍身彷彿環繞著隱隱龍吟,帶有揣摩不透的森森殺意。
此劍極是沉重,在空中筆直升騰,未及軒頂劍尖已是不堪重負,不偏不倚得急驟而墜,深深插入了軒廳石基。
小陌握緊劍柄,黝黑的劍面凹凸不平,鏽跡斑斑得似生鐵,似火棍,惟獨不似武器,不似劍!此時重壓之下無鋒頓刃竟帶有微弱寒光,巍巍翼翼得如流水之怒波。
小陌刻意將事態誇大,不禁暗道:“所謂人心肉長,不信嚇不死你!”他將重劍提起,指著左射軍大喝道:“老子就料到你們有此一招,爾等亂臣賊子,當真想要謀反不成?敢動老子試試,若是少了一根汗毛,小心你們遠在故土的父母妻兒!”
左射軍在帷幔後潛伏多時,早已聽得真真切切,確信小陌必是天子門人,言之鑿鑿,確可信據,故而出來前已是提了三分戒心。反觀當下局勢,李嗣源謀反既成定局,自己固然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但無故牽扯到父母妻兒,卻也難免動容,眾人心下猶豫,相覷莫名,竟然齊齊得駐在原地。
石敬瑭氣得火冒三丈,一張俊臉變得扭曲,怒道:“都在想些什麼,皇上行事懦弱,且天生良善,優柔寡斷,又怎會行此不義之舉,不怕失了民心嗎?這小子分明是在胡說,你們如何信得?”
左射軍覺得石敬瑭說得有理,知道被小鬼戲耍,如大夢初醒般摩拳擦掌,誓要生吞活剝了小陌。
軒內殺機頓起,安重誨立於軒外,已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呆了,不覺怔在當場,暗道:“謀……謀反?這要是讓父將知道了,還不得宰了我?老父對先帝忠心耿耿,是故輔佐李存勖亦會忠心不二,而我卻隨了李嗣源,總管大人不甘屈居人下,瞧這架勢謀逆已成定局。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怎麼偏偏讓我給遇到了,這……這該如何抉擇?”他看到小陌身處險境,不覺又想:“結拜為義,既然忠孝難全,斷不可成了這不義之人!”
心念及此,立時飛身而起擋在了小陌身前,在左射軍長槍利斧下叩首道:“大……大人,小陌是我的結拜兄弟,說過的‘有難同當’豈是戲言?旁觀是忠,卻陷於不義,大人要想殺他,便一併殺了我罷!”
李嗣源推開身側佳人,怒目相視,陰惻惻得道:“你自小跟隨老夫左右,屢立戰功,老夫對你寄予厚望。有功要賞,有過必罰,今日你頂撞於我,當真以為老夫不敢殺你嗎?”
石敬瑭與安重誨素來交好,規勸道:“你這又是何苦?何故拘泥於忠孝仁義?此人我斷可不殺,卻也放他不走!”
左射軍會意,知道石敬瑭想要抓活的,紛紛繞過安重誨,向小陌奔去。
安重誨仍是跪著,礙於總管臉面,茲事體大不好過於干涉,故而無奈得望著小陌,喊道:“快跑,大哥也是愛莫能助!”
長槍從四面八方斜刺而來,小陌毫無章法得揮舞重劍,只聽得聲聲龍吟,眼前星火明滅,左射軍竟然被震得連連後退。
小陌沒有想到安重誨如此重情重義,舉手作揖道:“大哥與我分事二主,其中自有為難之處,小弟心如明鏡。值此危難之際,大哥能挺身相繼,公然頂撞主上,小弟已是感激不盡……”他知道自己憑藉重劍之利勉強捱過一時,長此下去必不是敵手,眼看著十幾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