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帝王失口叫了出來,聲音帶著由衷的喜悅,“是你嗎?你沒死,你……回來啦!”
柳歡宴轉眸間,如切冰雪的目光使他清醒些許,低聲道:“你不是舜華,……你是誰?”
這是精心設計的一次見面,柳歡宴長得太象亡母,絕瞞不了人,若不過了皇帝這一關,他又怎能穩穩立足於京畿?腦海中雖轉過百千念想,面上依舊無動於色,輕描淡寫的開口:“顏舜華早就死在火場,皇帝陛下難道醉酒醉得連這也忘記了?”
承宗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方道:“雲汲宮夜半大火,無有一人逃脫,是時舜華懷孕七月,朕親自翻遍火場,每一塊殘破的屍骨都親手撿起來看過,雖然找到手上戴著顏妃鐲子的屍首,然而那卻並不是舜華。”
柳歡宴口角間噙著輕微冷笑:“原來小小的障眼之技沒能瞞得了皇帝陛下,那麼是否小民當代替顏妃娘娘多謝皇帝陛下一念向善,不曾繼續趕盡殺絕?”
承宗黯然道:“舜華在宮中,朕尚不能護她周全,更何況隻身出逃在外?朕雖將那妖婦恨之切骨,奈何其族兵權在握,只有封鎖訊息,宮中禁絕重提顏妃,讓那妖婦以為顏妃已死,放鬆戒備,可是二十年來,朕無有一日忘卻卿卿。”
他自袖內取出金剛鑽石鑲嵌而成的鐲子,哀傷道:“這是朕第一次見到她時送給她的禮物,朕要她戴著這鐲子當可永記我們定情之時,可是她始終都是恨著朕的,朕以愛她之名,不惜發動戰爭,卻不能平息後宮娥眉妒火,更令她招致禍水罵名終日鬱郁。大火之下,人走鐲留,便知她已對朕失望,朕只能祝福她借火而遁,遠走高飛,覓得全新人生。”鐲子依舊華麗滿眼,只是焚跡宛然,上面的鑽石脫落了幾顆,看上去就象顏妃的人生,風華絕代,半世悲苦。
那時柳歡宴滿懷怨恨而來,種種猜想,唯獨不曾料到,那個絕情負心的君王,那個為著一個女子掀起腥風血雨的君王,深埋著鮮明深刻的記憶,從未減卻。他捧著那鐲子微微感到不知所措。
承宗抓住他的手,滿懷希望問道:“孩子,你一定是她的孩子,你是何時生辰,舜華她還好嗎?”
柳歡宴聽得他提起亡母,微熱的血液重又冰冷,一字字道:“她雖然逃出宮禁,但已受火傷,終究沒能熬得過去。神京觀坡後的山洞裡,禁錮著她無緣重返故國的幽魂。”
柳歡宴以知情人的身份出面,然而自始至終,他不曾鬆口,承認自己就是顏妃冒死產下的那個七月早產小兒,聞晦告訴他,承宗皇帝確實懷疑過顏妃的忠貞,兩人之間亦確曾就此有過相爭,如今人死骨香,承宗或許一時激動承認父子關係,焉知這種帶著負疚的情感能夠維繫幾時?何況他此來東祺,是為報仇雪恨,不為認祖歸宗。
他不肯承認此來只為報仇,然而承宗卻清清楚楚告訴他:“二十年來朕為顏妃雪恨,後宮內幸萬妃以恣恩寵,朝堂上抬趙家取代程姓,太子早夭朕終不立後,朕要讓她看似什麼都得到,到頭來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我的孩子,你想要做什麼?朕已經幫你收拾好局面在等你。”
“為何告訴我這些?”穆澈打斷了柳歡宴浮想連翩的回憶,乾脆地問,“那幕後之人是聖母皇太后?難道你一系列行為是在為顏妃報仇?你又是她的什麼人?”
柳歡宴微微笑了笑,慢吞吞的回答:“我是要告訴你,有些人作了惡,種了因,害了人家一生一世,這報應不是不報,終將來到。她們的後代吞嚥苦果,不能去怪怨別人。”
穆澈眼中光芒暴漲,兇惡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母妃亦是從中推波助瀾,你叫我打消報仇意念,乖乖接受這個妻離子散、家敗人亡之現實?”
柳歡宴厲聲道:“不錯,你的母親誠然該死!”
他似乎念著定王救過他妹子的恩情,一直是輕言細語,到了這時記起往事,小時候為此風塵顛沛倍嘗苦楚,若非遇見心機老人,焉知這一世可有出頭之日,心中怨憤無極,嗓音有變,眼圈兒也禁不住紅了。
穆澈聽了這句話,卻沒有進一步動怒,道:“就算我母親有錯,也輪不著你來代顏妃報仇,你究竟是她何人?”
柳歡宴捺定心神,道:“你不必管我是什麼人,我只問你一句話,倘若當時種下的因,唯有一人算錯算漏,現在輪著當今皇帝也得來嘗一嘗這個苦果,你是否願與我合作?”
這話說得很曲折,但定王是什麼樣的人,自小也在勾心鬥角間長大,一聽之下立刻就意會了,目光烈烈地望向柳歡宴,半晌未曾答覆。柳歡宴也不著急,只是靜靜地等著。
穆澈自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