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無奇不有。一個真命天子,竟是什麼事也做不得。
“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嘆息之餘,周顯王竟覺得孔子這老頭兒是個知己了。
雖則如此,周顯王畢竟豁達,很快就將天子生涯簡化為一日三件事:吃飯、睡覺、觀樂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餓了就吃,吃得極少,時間卻長得驚人!睡覺則全無規則,睏了就睡,零零碎碎的一日總能睡個幾十次。樂舞則是十二個時辰內將《風》《雅》《頌》一首挨一首地奏將過去,不奏完不算一日結束。周顯王不圈不點不評,只是聽只是看,往往是長夜競日的樂舞聲中,天子已經沉沉睡去。待舞女樂師們睡著了,周顯王卻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品評著東倒西歪的各種睡態,高興了便摸摸這個翻翻那個,不亦樂乎地獨自大笑一通。
歲月如梭,倏忽間便過去了三十二年。
一個英氣勃勃的王子,變成了白髮皓首的老天子,周顯王總算習慣了這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活法兒,漸漸的,那種“難矣哉”的心境也淡漠了,一切都變得自然平淡起來。
今日,周顯王卻又有些不耐。他在夢中朦朦朧朧聽到了鍾鼓樂舞和肅穆清雅的《周頌》,“執競武王,無競威烈,不顯成康,上帝是皇……斤斤其明,鍾鼓煌煌……降福簡簡,威儀反反……”在那追念先祖功業的悠遠歌聲中,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哭醒了,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嚇得樂師舞女們竟是齊齊匍匐,不敢抬頭。
“起去起去!不關爾等事。”周顯王揮揮手,破例地點了一首《秦風》:“奏那個那個,噢,對了,《蒹葭》。”當高亢悠遠而又略帶蒼涼的樂曲奏響時,周顯王便低聲和著這首著名的情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漸漸的,他竟是又朦朧了迷糊了,扯起了悠長的呼嚕聲,竟睡得分外香甜。
“如何?不奏樂了?”周顯王突然睜開了眼睛,習慣了和樂入睡,他竟被這突然的寂靜驚醒了。
“稟報我王,洛陽名士蘇秦求見。”一個領班侍女恭敬地回答。
“有人求見?”周顯王斜倚臥榻,不禁失笑:“誰?哪個名士?”
“稟報我王,洛陽蘇秦。”
“蘇秦是誰?洛陽還有名士?”周顯王唸叨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那就,讓他,進來吧——”
“小臣啟奏:我王當更衣正冠,升殿召見,方有王室禮儀。”領班侍女躬身勸諫。
“罷了罷了。”周顯王不耐地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謹遵王命。”女官飄然出門。
頃刻間,廊下傳來老內侍尖銳的長調,“洛陽蘇秦,進殿——!”隨著銳聲長調,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清晰有力,毫無拖泥帶水的沙沙聲。
周顯王耳力敏銳,一聽之下竟離開臥榻大枕,坐正了身子,揮手讓樂師舞女們退了下去。
隨著女官走過了幽暗的長廊,蘇秦眼前豁然明亮,卻又是十分的驚訝。晴天白日之下,這座大殿竟是燈燭齊明,紅氈鋪地,四面帳帷,雖然空蕩蕩的,但顯然是一座富麗時新的寢宮!在洛陽王城衰頹幽暗的古典貴族的氣息中,這座小小寢宮顯得極不協調,倒象是哪個諸侯的國君寢宮。略一打量,發現中央高高的帳帷中一張長大的青銅臥榻,上面坐著一位寬袍大袖的老人,鬚髮灰白惺忪疲憊。
女官眼波示意,蘇秦恍然大悟,便深深一躬:“洛陽蘇秦,拜見我王——!”
《周禮》定製:士之身份與百工、農人等同,不能覲見天子,即或敬賢破例,也須匍匐大拜,山呼“萬歲”。然時世變遷,戰國之世,士人已經迅速成為天下變革的主要力量,地位大長,成為一個新興的文明貴族階層。於是,天下便有了“士不拘禮”一說。名士晉見各國君主,躬身拱手便算是大禮了。蘇秦遊歷天下,讀書萬卷,又是洛陽國人,自然知道覲見天子的禮儀,可是他卻竟然沒有以《周禮》參拜!蘇秦心思,是想試探這個深居簡出的周天子,對外界天翻地覆的變化究竟知道多少?自己的說辭該定到何種程度?
周顯王卻只是慵懶地一笑:“蘇秦啊,你有事麼?坐吧。”家常得象個和善的老人。
那位唯一站在“殿”中的女官,向正中一個樂師的坐檯一指輕聲道:“先生,請坐。”
蘇秦正襟危坐,覺得那坐檯還留有餘溫,不禁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這裡方才有人!暗笑之間心神一定,肅然拱手道:“蘇秦敢問我王,醉死夢生,可是天子日月?”
“先生請明言,天子又能如何?” 一言未了,周顯王竟打個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