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層樓的建築,房間似乎很多,有彎曲的迴廊,有小巧的陽臺,有雕花的欄杆,還有彩色的玻璃窗。可以想見,當初這兒是怎麼一番繁華景象,花園內,一定充滿了奇花異卉,房子裡……房子裡會住著一些怎樣的人呢?她出神的看著那棟屋子的空殼,那被煙燻黑了的外牆,那燒成黑炭似的門窗,那倒在地上的橫樑……野草任意的滋生著,帶著荊棘的藤蔓從窗子中由內而外、由外而內的攀爬著……呵!這房子!這堆廢墟!現在是沒有一個人了!她發出深深的嘆息,一切“廢墟”都會給人一種淒涼的感受,帶給人一份難以排遣的蕭索和落寞。她踏進了花園(如果那還能算是花園的話),走到了那兩株紅玫瑰的旁邊,五月,正是玫瑰盛開的季節,這兩株玫瑰也開得相當絢爛。只是,雜在這些野草和荊棘中,看來別有種楚楚可憐的味道。她俯身下去,摘下了兩朵玫瑰,握在手中,她凝視著那嬌柔鮮豔的花瓣,禁不住又發出了一聲嘆息。玫瑰的香味濃而馥郁,她拿著玫瑰花,走向那棟廢墟。
她是相當累了,她在郊外幾乎走了一個下午,她從旅舍出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鐘,現在,太陽都已經偏西了。她走上了幾級石階,然後,在一段已倒塌的石牆上坐了下來,握著玫瑰,託著下巴,她環視四周,被周圍那份荒蕪的景象深深的震懾住了。
她不知道她這樣坐了多久,但是,暮色已不知不覺的游來。落日在廢墟的殘垣上染上了一抹柔和的金黃,傍晚的風帶著幾絲涼意對她襲來。她用手抱住了裸露的胳膊,看著那聳立未倒的殘壁在地上投下的陰影越來越大,看著一條長尾巴的蜥蜴從那些藤蔓中穿過去,再看著那荒煙蔓草中的玫瑰,正在晚風的吹拂下顫動……她看著看著,不自禁的想起了以前念過的兩個句子:“原來是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於是,一股沒來由的熱浪衝進了她的眼眶,她的視線模糊了,她開始幻想起來,幻想這屋子中原有的喜悅,原有的笑語,和……原有的愛情。她幻想得那麼逼真,一段故事,一段湮沒了的故事……她幾乎相信了那故事的真實性,看到了那男女主角的愛情生活,當然,這裡面有痛苦,有掙扎,有眼淚,有誤會,有爆發……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她閉上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發出了一聲深長的嘆息。
忽然間,她被一陣父的聲音所驚動了,張開眼睛,她對聲音的來源看去,不禁猛的大吃了一驚。在那兒,在一片斷牆與磚瓦的陰影中,有個男人正慢慢的站起身來……她是那樣吃驚,吃驚得幾乎破口尖叫,因為,她一直沒有發現,除了她之外,這兒還有另外一個人,而且,這個人顯然比她更早就到了這兒了,卻不聲不響的蜷伏在那牆角里,像個幽靈。她用手矇住了嘴,阻止了自己的喊聲,瞪大了眼睛望著那男人,那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了,他一隻手拿著一根手杖,另一隻手扶著牆,面對著她。她的心跳得強而猛烈,她知道自己沐浴在落日的光芒下,無所遁形,他看到了她,或者,早就看到她了,因為他一直蟄伏在那兒呵!可是,立即,她發現她錯了,那男人正緩慢的向前移動,一面用手杖敲擊著地面,一面用手摸索著周圍的牆壁,他的眼睛睜著,但是他視若無睹……他是個瞎子!她吐出一口長氣,這才慢慢的把蒙在嘴上的手放了下來,卻又被另一種愴惻的感覺所抓住了。她仍然緊緊的盯著那男人,看著他在那些廢墟中困難的、顛躓的、蹌踉的移動。他不很年輕,大約已超過了四十歲,生活很明顯的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他的面容在落日的餘暉中顯得非常的清晰,那是張憂鬱的面孔,是張飽經憂患的面孔,也是張生動而易感的面孔。而且,假如不是那對無神的眸子,他幾乎是漂亮的。他有對濃黑的眉毛,挺直而富有個性的鼻子,至於那緊閉著的嘴,卻很給人一種倔強和壞脾氣的感覺。他的服裝並不襤褸,相反的,卻十分考究和整潔,西裝穿得很好,領帶也打得整齊,他那根黑漆包著金頭的手杖也擦得雪亮。一切顯示出一件事實——他並不是個流浪漢,而是個上流社會的紳士,但是,他為什麼蜷縮在這廢墟之中?
他在滿地的殘磚敗瓦和荊棘中摸索前進,他幾度顛躓,又掙扎著站穩,落日把他的影子長長的投射在荒草之中,那影子瘦長而孤獨。那份摸索和掙扎看起來是淒涼的,無助的,近乎絕望的。淚水重新溼潤了方絲縈的眼眶,怎樣的悲劇!人生還有比殘廢更大的悲哀嗎?眼看他直向一堆殘磚撞上去,方絲縈不禁跳了起來,沒有經過思索,她衝上前去,剛好在他被磚瓦絆倒之前扶住了他,她喘息著喊:
“哦!小心!”
那男人猛的一驚,他站住,怔在那兒,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