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種和生完全迥異的東西。死,就是“總有一天,死會緊緊的箍住我們。但是反過來說,在死箍住我們之前,我們是不會被死箍住的”。我一直覺得這是最合乎邏輯的思考方式。生在這頭,死在那頭。而我是在這頭,不是那頭。
然而自從木漉自殺的那個晚上開始,我無法再把死(還有生)看得那麼單純了。死已不再是生的對立。死早已存在於我的體內,任你一再努力,你還是無法忘掉的。因為在五月的那個夜裡箍住木漉的死,也同時箍住了我。
我就這樣一面感受那空氣的凝塊,一面度過我十八歲那年的春天。但同時,我也努力不讓自己變得深刻。我漸漸能意會到,深刻並不等於接近事實。不過,左思右想,死仍舊是一種深刻的事實。我便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矛盾中,來回地兜著圈子。如今回想起來,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日子。在生的正中央,一切事物都以死為中心,不停地旋轉著。
第三章 黑暗中的裸體
重逢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六,直子果然打了電話過來。隔天我們便又約會了。應該可以說是約會吧?我想不出其他更適當的字眼。
和上回一樣,我們在街上踱步,偶爾隨意走進一家店裡喝咖啡,之後又繼續踱步,等到吃過晚飯後便互道再見。她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但她似乎並不很在乎,我也就不怎麼留意去聽話、回話了。高與起來,我會談談彼此的生活或學校的事,但盡是些片斷的話,沒什麼關聯性。我們絕口不提過去。我們只不停地踱著步。幸虧東京還不算小,不管怎麼走總是沒有盡頭。
我們幾乎每個星期都碰面,每個星期都這麼踱著。她走在前頭,我緊跟在後面。直子有各種不同形狀的髮夾,她總是夾住右邊的頭髮,露出右耳。由於當時我始終是盯著她的背影走路,所以唯獨這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腆時,直子常會動手去撥弄髮夾,或是拿手帕揩嘴。當她想說話時,她也會拿手帕揩嘴。看著看著,我漸漸對直子有了好感。
當時她正在唸武藏野的一所女子大學,這所大學以英語教育聞名,規模雖小,卻整然有序。在她的住處附近,有一溪清流,我們時常在那兒散步。直子偶爾也會請我到她家裡吃飯,雖說是孤男寡女的,但她似乎並不在意。屋裡的擺設相當清爽,沒有絲毫贅物。若不是窗邊晾著長襪子,你絕料不到這是女孩子的房間。她的日子過得十分簡單、質,彷彿幾乎沒有什麼朋友來往。這種生活態度和高中時代的她簡直差得太遠了。記憶中,她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身邊也總是圍繞著一大群朋友。看過她的房間之後,我知道她或許也和我一樣,想離家到另一塊陌生的土地去上大學,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
“我選這個學校念,是因為在這裡絕不會碰上從前的同學。”直子笑著說。
“所以才選的。他們全到更派頭的學校去了。你懂嗎?”
而我和直子間的關係也漸漸地有了進步。我們彼此越來越能適應對方。當暑假結束,開學之後,直子便自然而然地、彷彿理所當然似的開始和我並肩走路了。我想直子大概已經把我看作她的朋友了。能和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走在一塊兒,也讓人覺得怪舒服的。碰面時,我們便漫無目的地在東京街頭逛。上坡、過河、穿過鐵道、四處閒逛。隨想隨走,沒有任何目的地。只是不停地踱步。下雨便撐著傘走。
秋天一到,宿舍的院子裡滿地盡是櫸木的落葉。穿上毛衣,還真有些換季的味道。因為穿壞了一雙鞋子,我便又買了一雙鞣皮的鞋子穿。
那時候我們究竟都聊了些什麼,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想來大概沒談過什麼要緊的話罷!但一如以往,我們絕口不提過去。我們幾乎完全不提木漉這個名字。我們的話仍舊不多,兩人也習慣了在咖啡店中相對無語。
直子愛聽“突擊隊”的笑話,我便時常說給她聽。有一回,“突擊隊”和他班上的一位女同學(當然也是地理系的學生)約會,到了傍晚,他無津打采地回來。
這是六月的事情了。他問我:“喂……喂!渡邊,你都和女……女孩聊些什麼呀?”我記不得當時是怎麼回答,總之,他根本就問錯物件了。
到了七月,居然有人趁他不在時,將阿姆斯特丹運河的照片撕下,換上舊金山金門大橋的照片。只為了想知道他是不是可以一邊盯著金門大橋,一邊手瀅,如此而已。我告訴他們說他還是弄得很舒服,於是有人又將它換成了冰山的照片。每換一次,“突擊隊”就困惑得不得了。
“究竟是誰幹的好……好事?”他問道。
“不知道。唉!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