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收起有點蓬亂的額髮,心裡依然無來由的緊張。
浣紗舞已練了千遍萬遍,熟稔得連夢裡都在旋舞。
可她還是緊張。
鴇母笑著告訴她,皇帝來了,那個裴爺也來了。
裴爺的全名叫裴元皓,少年即封為晟陽王,官拜至尚書令,人上之人,權傾朝野。
鴇母如數家珍,唾沫橫飛。
愈如是說,阿梨的心愈沉到谷底。
她站在窗邊,夜裡的天空泛著一種藍黑色,繁星斗轉。她無助地睜著眼,在想,這麼久了,真的等不到楊劼了吧?即使等到了,那個裴元皓橫在中間,他們能奈何得了?
她微微地溼了眼眶,連芷媚出現在門口也渾然不覺。
“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出發了。”芷媚微笑道。
盛裝下的芷媚嫋嫋若仙,鑲花邊淺藍雲幅舞裙,已是海棠花嬌豔無比,舉止都有天然一般好姿態。阿梨驚豔地看著她,心裡滿是羨慕。
芷媚因是花魁之列,一般想見的都是腰纏萬貫的名門旺族,而待人以清雅彈唱弄舞為主,不輕易接客。每每阿梨問及,她總是淡然而笑,說:“男女之情薄似雲煙,短似朝露,我雖入煙塵,我的心是乾淨的。”
做這樣的女子,真好。
迂廊裡已是笑聲喧譁,伴隨著環佩叮鈴,樓上的姑娘們雲朵般向花廳飄去。阿梨剛走到樓梯口,差點跟迎面而來的冰藍撞了個滿懷,冰藍急忙後退兩步,淺淺地笑,“看我多糊塗,該讓阿梨妹妹先下樓才是。”
她笑時以帕掩唇,語聲綿軟,眼睛別有深意地看著阿梨。阿梨神色也是淡淡的,撩著翠裙下樓。
花廳裡好一番熱鬧,沒被選上跳舞的拉著被選上的,表面一團和氣,說著鼓勵吉祥的話,笑語繚繞盤旋,說不出的安定團結。鴇母心裡高興,命幾位婢女手擎酒壺,逐個給舞妓們敬酒壯行。
“姑娘們,觀香樓的榮耀靠諸位了,皇上要是龍心大悅,少不了會御筆親題金匾,我觀香樓從此獨樹一幟,長盛不衰!”鴇母端起了酒杯,高喝一聲,仰頭飲盡。
舞妓們紛紛擎酒酢杯,阿梨剛與芷媚對敬,不知是誰碰了她的胳膊,白釉藍花瓷杯抓牢不著,嘭的掉在了地面上,水酒四濺。
廳裡的人聞聲朝這邊看,阿梨有點尷尬,卻聽得後面的冰藍尖聲怒叱,“長沒長眼睛啊?”
側首看去,冰藍裙幅翩翩的身影一閃,朝著身邊叫麝月的婢女怒目而視,“砸傷了腳你賠得起嗎?還不再去給阿梨斟一杯!”
那叫麝月的婢女滿臉通紅,執起手中的酒壺又給阿梨倒了一杯,垂著頭一言不發。阿梨見麝月惶恐的樣子,起了憐憫,將手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鴇母心情甚好,打圓場道:“姑娘們,走啦,見皇上去!”
最後一個字咧出滿是黃牙的嘴時,樓門口已經迫不及待地放起了鞭炮。噼裡啪啦的響聲震天,一簇簇亮光猝然劃過每張笑臉。阿梨不經意地側臉,正巧看見冰藍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笑意裡含著淬毒的針,似乎要刺到她的心裡去。
阿梨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心底卻莫名的一震。
這夜,統正皇帝親臨南州城,與萬民燒香看會。
太守楊靖業是最緊張忙碌的人。
薄暮過後,他已經派員將燈船畢集,又請了大法師在船上鋪設經壇,普渡眾生。到了晚間無數做工精緻的蓮花燈點燃水面上,如千點萬朵的繁花在閃耀,沿河兩岸柳蔭夾道紮了燈綵,香煙不絕,遊人香客川流不息。
茫茫夜色中,多少香鬢花影,多少錦繡堆簇?
端的是南州乃繁華勝地,富貴之城。
一切,為的是龍顏。
十幾年仕途生涯,他漸漸摸透皇帝的脾性,知道只要能籠絡到皇帝身邊的裴元皓,什麼難事都能迎刃而解。
年輕的裴元皓才具過人,做事果斷敏捷,有時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
“裴大人,都準備好了,請皇上移駕與民同樂。”楊靖業首先通報給裴元皓。
裴元皓略微頷首,過去朝統正皇帝耳語幾句。皇帝笑著站了起來,後面隨侍的後宮嬪妃紛紛起坐,一襲內侍執黃蓋寶扇列於其中,眾人前呼後擁著皇帝登上城樓。
須臾之間,香霧齊噴,與月色煙光融合。天地火龍蜿蜒,鼓鈸梵唄之聲不絕於耳,樓下百姓密如鴉羽,山呼萬歲如海嘯。
統正皇帝廣袖揮動,笑道:“元皓,你看,這天下是朕的,你父親的鮮血沒白流。”
裴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