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挺住!”
“可這棺材裡沒有空氣……我快憋死了……我看不到我們的女兒了……”
“不!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會看到的……”我拼命地扒著硬邦邦的泥土,手指扒出血了,冒著血絲……
忽然,不知從哪衝出來幾個造反派,虎視眈眈地衝我吼道:“周賀玉已經死了,你為他扒墳就是為反革命鳴冤叫屈!”
“不!他沒死,他還活著!他沒死!”我衝他們大聲吼著。
那幫造反派衝上來拽我,我跟他們拼命廝打……
母親把我叫醒了,問我怎麼回事。我哭喊道:“賀玉死了,他被煤煙燻死了……”
幾天前,我聽到一個出納員講了一個真實故事,郊區農村一個男人被煤煙燻死後埋進土裡,可他一見空氣又活了,就拼命敲打棺材,被前來上墳燒紙的妻子救了出來。
第二天早晨,我哭喊著要去找賀玉,父母堅決不同意。
父親罵我:“你這敗家的孩子,夢是反的,夢見他死了,說明他還活著!”
母親也勸我:“雅文呀雅文,你這是哪輩子欠賀玉的?”
不管是哪輩子欠的,這輩子肯定是來償還了。我這人太痴情,無論是對事業還是對愛情都是如此。後來我對賀玉說:“你要上前線打仗,不等你戰死,我非想死不可!”
我不聽父親的勸阻,跑到附近一所中學打電話問體委工作人員的家屬,體委的人都去哪了。她告訴我,他們住在佳木斯西郊靠山屯一家敬老院裡,坐公共汽車到西郊終點下車,再往南走一個多小時,具體地點她也說不準。
1969年1月10日,剛生完孩子一個月零九天。
我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把女兒留給母親,拖著虛弱不堪的身子,冒著零下三十多度的高寒,踏上了開往西郊的公共汽車……
汽車在冰天雪地中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了西郊終點站。下車後,打聽幾個人都不知道敬老院在哪。我只好往南走,出了城區,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見到兩條小道不知該走哪一條,只好冒踏上西南那條小道。剛生完孩子,又接連三次煤煙中毒,身體十分虛弱,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遇到一個滿臉霜雪、頭戴狗皮帽子的農民,聽他一說,我差點癱倒在雪地上……
“你走錯了,靠山屯敬老院在東南邊!你得往回走,走東南邊那條小道!”
我只好返回來,又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艱難跋涉,終於來到了靠山屯敬老院——我和賀玉終生難忘的地方。
我走近高岡上的兩幢茅草房,看到土牆上貼著“打倒反革命分子周賀玉”的標語,我的心緊張得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不知賀玉是否還活著……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人,我急忙推開南面一扇掛著大厚門簾的屋門,只見屋裡坐著十幾個黃棉襖和黑棉襖。除了體委的幾個人,其他人我都不認識。他們一見到我感到很驚訝,問我來幹什麼,我說來看周賀玉。
他們低聲交談了幾句,讓我坐在炕沿上等一會兒。
等的時間並不長,可我卻覺得像等了一個世紀似的。我緊張地盯著掛著厚厚白霜的門簾,不知那道門給我帶來的是親人,還是噩耗……
少許,當我看到頭戴破帽子、身穿破棉襖、腰上扎著草繩子、鬍子拉碴的賀玉掀開門簾低眉順眼地走進來,我心裡頓時像刀割一般,轉而又在心裡驚呼:“啊,他沒死,他還活著!他沒死,他還活著……”
賀玉看到我卻大吃一驚,眼裡“倏”地充滿了淚水……
進門前,我一再告誡自己,不管怎樣,絕不能在他們面前落淚。可一看到賀玉眼裡的淚水,我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這時,賀玉急忙眨了眨眼睛,意思告訴我,外面風吹的,急忙把淚水重新又收回到眼簾裡……
賀玉後來告訴我,他和體委主任及一名參加過“三青團”的籃球教練,被關押在真正的牛棚裡,四處露天,想煤煙中毒都不容易。他們用報紙把牛棚全部糊上了,搭起爐子,但仍然很冷,晚間睡覺都要穿棉衣、戴帽子。三個人除了挨批鬥,要給造反派刨室外廁所,燒炕,掏煤灰,刷碗,上山砍柴……
剛生完孩子,又經歷了幾次生死大難,此刻,有多少話要對親人說,有多少委屈要向愛人傾訴啊!可是,他站在北門口,我坐南面炕沿上,我們只能透過十幾雙冷冰冰的眼睛,遠遠地望著對方……不過沒關係,只要他活著就好,只要他活著我們一家三口就有團聚那天!
《生命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