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物,當地,尤其是我曾經插隊的崤陽縣流傳著很多關於他的美麗傳說。在正式的歷史記載和現實生活中,商子舟更是一個佔有重要位置、被要求人們不斷學習的人。這樣一個人物非常容易被一個初學寫作的人確立為描寫和歌頌的物件。於是,我到崤陽縣去進行採訪。
遺憾的是——我必須事先告訴讀者——我在崤陽蒐集到了很多素材,在隨後的一年多時間裡,甚至完成了作品的全部構思,但是,經過多年廝磨最終也沒有把這部作品寫出來。直到現在,我在收拾舊文稿的時候,也會經常翻一翻當時記錄的素材,感嘆一個人如果無知會有多麼大的膽量。我是在放棄了那本規模很大的書,重新回到起點,從短篇小說創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經常用這件事情向文學青年說明,初學寫作者最容易犯的一個毛病是把事情看得太簡單——把描寫物件看得太簡單,把創作本身看得太簡單。實際上,什麼事情都不簡單,大到歷史,小到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像想象的那樣簡單。你如果把一件很複雜的事情想得簡單了,你就無法瞭解那件事情,當然,你也就不可能把它寫出來。
將近三十年前到崤陽縣進行的採訪,已經模糊在遙遠的時空之中了,我已經記不得找了什麼人,和哪些人進行了怎樣的交談。但是,有一件事情卻鮮明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之中,正是這件事情構成了讀者正在閱讀的這本書的基礎。在一定意義上,是因為有了這件事情才有這本書的。
讀者已經知道,崤陽縣在洛泉地區西南部,但是它南部的一部分延伸到了黃河西岸,這就是張家河公社所在地。換一句話說,張家河公社是靠近黃河的一個公社,從那裡隔河相望,就是山西省了。從張家河身邊流淌過去的黃河,在一個叫古泊口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瀑布,在當時就是一個很著名的地方。但是我沒有去古泊口,我到了一個叫馬家崾峴的村子,這個村子也靠近黃河,在著名的古泊口瀑布下游十五公里的地方。
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三日(農曆一九七七年七月三十)。
洛北的地形地貌具有典型的黃土高原特徵。由於本書將多次使用溝、峁、塬、梁、崾峴等詞彙,為了使讀者有一個大致的概念,請容許我稍做解釋。
我們擁有的黃土高原號稱世界上最大的黃土高原,如果追溯它的歷史,恐怕要上溯到太古洪荒之時,這對我們意義不大。我們看到的是經過歷史風雨沖刷過的黃土高原,它的最顯著特徵是溝壑縱橫,大溝、小溝、支溝、毛溝,節節發展,到最後高亢平整的高原變得斑斑駁駁,支離破碎。作為一種殘留,地表平整的地區被稱之為“塬”,塬有大有小,大的數十數百平方公里,小的僅一兩平方公里,僅僅容納一個村落。塬區土壤肥沃,畝產較高,所以我們插隊的時候如果某人說他是在塬上,一般都認為那人呆的是一個好地方。塬被風雨切割,就形成了“梁”,梁為長形,兩側夾有深溝,中間一道土梁,宛若山嶺,換一句話說,梁是塬的演變,兩條溝向塬延伸,遂使廣闊的塬被切割為狹窄的梁。形成梁以後,梁兩側的深溝、毛溝繼續向梁的內部伸展,兩側的支溝、毛溝甚至兩相交匯,將梁切斷,這就形成了外形渾圓的“峁”。在梁向峁的過渡階段,還有一種狀態:梁兩側的溝頭距離很近,梁當斷未斷,中間還有狹窄的通道或者土地相連,這樣的地方就叫“崾峴”,崾峴附近的村落往往就取名為某某崾峴。我要去的馬家崾峴就因此而得名——在這個村子的西南方向,正好有兩條溝往相對的方向延展,但是它們還沒有碰頭,形成了一段狹長的崾峴,這個村子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姓馬,於是,這裡就叫馬家崾峴了。
我們弄明白了我要去的是一個什麼地方,那麼,我現在就應當告訴讀者到那個地方去幹什麼了。
我是來看望一個綽號叫“博士”的中學同學,他在這裡插隊已經整整八年了——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那場決定了千千萬萬知識青年命運的上山下鄉運動風潮遠遠地消失在歷史時空之後的今天,竟然有一個人仍舊認為什麼都沒有改變,還在做那場強制性的風潮讓人做的事情。說實在的,我很好奇。
“博士”的真實姓名叫吳克勤——細心的讀者會注意到,他在本書第一章已經短暫地出現過了。“博士”因為博學而得名,在我的記憶裡,他是一個勤奮好學興趣廣泛的學生。你想一想,一個初中學生竟然能夠滔滔不絕地談論托爾斯泰,能夠背誦歌德和萊蒙托夫的詩句,在他的同學中會引起怎樣的豔羨和尊重!他在我就讀的那所中學裡是學得最好的學生,他的作文簡直能夠被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