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談不上什麼殺雞駭猴了,這簡直就是直接拿猴子開刀。
連身邊的人都保不住,他張培賢以後還有何面目統領大軍?
張培賢差不多已經是忍無可忍了,最終,他站定身形,瞅著穩穩當當坐在那裡的趙石道:“國公奉旨來河洛,為的應該是收拾殘局,安撫民心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國公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說到這裡,他喘了幾口氣兒,努力讓自己氣息平穩些。聲音也更誠懇一些。“本來呢。於公於私,老夫都應奉令行事,但國公屢率大兵,也應該能體諒老夫的難處……如今這般相逼,又是何苦?”
這話聽著像是有了懇求之意,但趙石卻能在話語之中,聞到威脅的味道。
這並不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大將領兵在外。應該有這個底氣,為何身在中樞的人們,會對外間將領多有忌憚?
原因就在這裡了,手握兵權,又有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樣的藉口,將軍們難免會給自己或者其他人一種錯覺,這就是我的地盤,我自己做主,誰若違了我的心意,連皇帝老子來了。我也有話說。
趙石領兵多年,這樣的道理再清楚不過。
以兵權相挾。正是自古以來將軍們最常用的手段,換了他自己,可能比張培賢還要強硬。
就像當年段王兩人奉旨到河中,景帝那時對他已經極為不滿,但兩個朝廷重臣到了河中,卻還不是被他架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但他卻不同於段王兩人,不說這次來河洛,準備的極為充分,而且,他本身就是大將軍,朝廷上將,非是那些文人可比。
所以,這樣隱晦的要挾,對他而言,直如隔靴搔癢,沒什麼大用。
“將軍言重了,左右不過一個首鼠兩端的奸人而已,其職也不過一個縣令,既無多大才幹,又少忠心……將軍又何必如此維護?”
“若覺著心裡過不去,等懸首十日後,將軍大可以私誼之說,厚葬其人便罷,將軍以為如何?”
張培賢差點沒被氣的噴出一口老血,人你都殺了,肯定罪狀也編排的圓滿,你再讓我以私誼厚葬之,這得多傻的人才能幹的出來?
張培賢盯著趙石,如果目光能變成刀箭的話,趙石恐怕早已千瘡百孔了。
但目光畢竟不是刀箭,趙石完好無損,眯著眼睛和張培賢對視,無憂無懼,張培賢甚至在這安然如素的神態間,能找出許多輕蔑出來。
無力感再次席捲了張大將軍的身心,二十多年間,這個年輕人縱橫天下,已經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他這樣久經沙場的老將,在自家的地盤,於這個年輕人面前,竟然沒有一點的底氣,最可依仗的兵權,更為其人視若無物。
如果換個人來……該有多好啊……
到底是老了,在這樣的交鋒之下,張培賢竟然升起了這樣一個軟弱的令他自己都不可思議的念頭。
接著,氣勢便一瀉千里,老年人特有的感慨,浮上心頭,天下英雄多有,征戰多年,他也從不畏懼任何敵手,但偏偏大秦軍中為何會出現這麼一個……怪物?
這是一種類似於既生瑜何生亮般的感慨,如果有人生出這樣的念頭來,也只能說明,在對方手裡,一敗塗地,討不到任何便宜了。
張培賢的背彷彿駝了下來,目光遊移,緩緩重新坐下,並主動為趙石將酒杯斟滿。
這才帶著明顯的疲憊嘆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老夫也無話可說,不過不用國公動手,老夫雖老,這點事兒卻還不需旁人代勞……但此人乃降官,又有民望在身,此人一死,其他降臣必然惶恐,怕是又要鬧出許多風波來……”
這話的意思雖然依舊為難,但完全去了爭競之心後,便多出了就事論事的意思,身段也不知不覺間放的低了。
趙石身在其中,感覺非常敏銳,他略略繃緊的心絃,也徹底放鬆了下來,面對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必定不會如看上去那般滿不在乎。
張培賢畢竟是老了,若其人年輕些,這官司恐怕有的打呢。
而且,他準備的雖然充分,但畢竟不是完全沒有漏洞可尋,尤其是春耕之事,就算張培賢不領這個情,他也不可能把事情停下來不辦。
針鋒相對之下,很可能演變成不歡而散,到時候你來我往的上書,會讓他這個欽差變得極為尷尬。
但最後的結果,也只可能有一個,趙石有些難受。張培賢則完全受過。
什麼是底氣。這就是底氣。
壓服一位統領大軍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