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發情感。感情就像大河洶湧——啊,我愛你,你愛我,你恨我,我怨你,男人,女人,肩膀,胸脯,抽泣……等等之類。但文學是趣味,作家只有經過藍波所說的那個“被雅趣奴役”的經歷才能給讀者提供雅趣。如《 紅樓夢 》,不僅裡面的愛情故事曾使歷代少女哭溼枕巾,裡面的吃喝穿戴之事,又引得多少人用讀書解饞。
記得我們在音樂學院上學時,需要選歌詞的時候,大家都願意選古代的。因為那種意境當代人沒有,看著眼饞,只好借古人感情過癮。你在書堆裡翻來找去,當代的詩詞,淨是大情懷,大得無力,反覆重複古今大塊陳詞濫調。想找些有意境的詞句吧,一看,淨是詩人們借來的意境:白樺樹,蘋果園,要不就是血淋淋的太陽,流血的靈魂。讓人一會兒想到海涅,一會兒想到萊蒙托夫,鬧不好就進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致命苦悶裡。似乎詩人們在照著西方油畫描句子。當然東北也有白樺樹,北京人也喝酸奶,全世界人都抽菸,都跳海,但是怎麼能讓靈魂的血流進北京的酸奶罐子裡而不是流進俄羅斯莊園裡呢?
到官方文學中找歌詞來配樂就更難了。當時在官方文學中,最常用的情人裝飾物是:白羊肚手巾。一個城市女孩兒幹嗎非要愛上一個戴白羊肚手巾的哥哥呢?女生們起床後本來是帶著“髻子傷春懶更梳”( 李清照 )之類的情感開始彈鋼琴,卻馬上隨著主流歌詞把自己裝進“豬呀羊呀送到哪裡去”的熱情中。嘿,哪兒有不戴白羊肚手巾的哥哥?
我們這一代經歷的教育是為工農兵服務的教育,不為市民。而市民是城市文化的代表。沒有市民文化,就只有用牛羊、機器、槍炮抒情。如果沒有人重視市民文化中的各層次,就丟了一大堆的文化,因為市民文化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就是城市物質文明。
我所說的物質文明,不僅指奢華,而是對物質文明的理解。正如學者要理解文具。物質文明不等於重視名牌,忽略風格和情趣。環顧四周,城市和街道的建築,室內室外裝潢美學的種種嘗試,物質有自身的結構和節奏,一把椅子的形狀可能會啟發一個音樂家無盡的音樂想象。
我喜歡嚴力的這首詩:
請意味你的存在
……
昨天你也不是農夫
麥田被安排在別人的腳下可能是故意的
那是繞到電腦背後去的猜測
別以為你憑這個理由可以不考大學
別以為腳下是一條大街城市就是你的麥田
在你的溫飽的生活裡
一個歷史的電器工人正在換掉你這個瞎了 眼的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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