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黃山嗎?”
對方說:“你是誰?”
“我是李作文。”
“我好像不認識你。”
“十年前,七河臺沒有人不認識我。”
黃山笑了:“我查查地方誌。”
“我想約你見個面。”
“你有什麼事?”
“討債。”
“你替誰討債?”他顯然以為是哪個單位僱傭李作文來追討被服廠的欠款。
“我替自己討債。”
“我欠你的錢?”
“你欠我一頂帽子。”
“我知道我欠別人幾個腦袋,但是我從來不記得我欠過別人帽子。”
“明天是星期一,晚上十二點,我在順天酒吧等你。”
“你長的什麼樣子?”
“整個酒吧只有我一個人。”
“那就沒問題了。”
李作文低低地說了聲:“再見。”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再見。
。。
貳拾:土房子(1)
蔣中天一個人在公路上轉悠。
他在執著地尋找蔣中天。
天上無星無月,這世界一片漆黑。他孤獨,恐懼,又十分絕望。
他面臨一個天大的難題:這麼黑的夜裡,去哪裡找蔣中天呢?
如果有個手電筒就好了,或者有一盒火柴也行。
可是,他的身上什麼都沒有。
他很餓,他記得好像在很久以前,他遇到了一片玉米地,他啃了幾個生苞米,現在,連苞米地也找不到了。
他的腦海裡曾經斷斷續續浮現出一個溫暖的房間,還有一個女人溫暖的身體,白白的,嫩嫩的……
但是,他不記得那個房間在什麼地方,它似乎很遙遠很遙遠,在宇宙的盡頭。
他也不記得那個女人叫什麼,他甚至想不起她長得什麼模樣。她同樣很遙遠很遙遠,好像在電視裡微笑著。
她笑得是那樣燦爛,像一朵搖曳在春風裡的花。她說:“老公啊,想不到你連化學武器都使上啦。”
他就幸福地笑起來。
他在漆黑的公路上一邊朝前走一邊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突然,他不笑了。
他感到天空似乎滲出了一種古怪的亮光,把天地間幽幽地照亮了,他看到了田野,樹木,荒草,公路,還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抬起頭,目光定定地射向夜空。
漆黑的天空像露天電影的銀幕一樣,一點點顯現出了樓房,街道,還有穿梭的車輛,熙熙攘攘的人流。
海市蜃樓?
他面對這巨大的畫面,嚇呆了。
那畫面十分幽暗,那樓房,那街道,那車輛,那人流,影影綽綽,若隱若現,不知道屬於什麼年代,什麼地區。
接著,那巨大無比的銀幕就傳出了孩子的笑聲,那笑聲鋪天蓋地,好像有一萬個小孩在嬉戲。
漸漸地,天上果然出現了無數的孩子,密密麻麻,他們擠成一團,都在笑。
他在那一張張稚嫩的笑臉中,看到了一張成年人的臉,她似乎蹲著身子,偽裝成小孩,躲在那些腦袋後面,也在笑。
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兇險的男相!
這張臉十分的熟悉,但是他怎麼都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
突然,天邊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像血紅的晚霞,把這張巨大的畫面燒著了。
那些小孩在烈火中還在笑著,鬧著。
大火燒到了那個女人,她和那小孩一樣,還在笑……
天地間漸漸恢復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那是剛才那幅畫面的灰燼。
蔣中天跌跌撞撞繼續朝前走,苦苦地思索著,剛才天上的那個場景,還有眼下他的處境,到底哪個是現實。
他走了很遠很遠,前面出現了微弱的燈光。
他朝它走過去。
是一座土房子。
它只有一扇小窗,亮著幽幽的燭光。窗上的玻璃髒兮兮的,幾乎不透明瞭。
蔣中天推開歪斜的木門,走了進去。
裡面有一鋪低矮的土炕,炕上鋪著烏拉草,還有一套捲成團的破舊被褥。
炕的正中央,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和白口罩,這露出一雙大眼珠子。
他身旁有一隻已經腐爛的倭瓜,插著半根白色蠟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