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沉思片刻,問:“年初宗茂曾去兩淮鹽場,你見過他?”
姚啟聖臉色大變,擺衣襟跪地道:“宗尚書曾與臣談及過流民,但臣一心只為國事。”
翟哲道:“本王對生絲課以重稅,蘇湖一帶這幾年改桑歸田者多,大明才糧食充足。海禁解除後,唯有生絲緊缺,因戰事頻繁,生鐵供不應求,本王特許開礦山。其餘如棉紡、瓷器去處有限。如今半數海貿控制在鄭氏之手,鄭氏強大,在閩粵海能與西番抗衡,但鄭氏也因此剝取多數海貿之利,一花獨放不是春。此策言之過早。工坊一多,貨物若不能順利脫手,江南必亂。”
姚啟聖想了想,覺得其中有許多難以理解之處,不敢再多言。
翟哲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大明的水師才能為大明的貨物開拓出銷地。大明的鐵騎才能保證大明的貨物在西域通行。漢唐之盛,有西域都護府和安西都護府,大明如今尚弱,撐不起你想的局面。”
姚啟聖這樣的勤于思考求變的官吏,是他最喜歡用的人。宗茂已經能跟上他的思路了,姚啟聖應該是第二個。現在看來,宗茂執掌戶部後如魚得水,與姚啟聖已經走到一處。
古語有云:君子不黨。但無論是朝中還是軍中,若是不分派系那才奇怪了。
翟哲想到正是西北流民之亂導致大明滅國,往前推漢、唐其實都是毀於流民之禍,有感而發,道:“人多了也是個麻煩。”
姚啟聖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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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沿運河發動攻勢,從運河調配物資,無需徵集太多民夫。恰巧揚州府聚集了大批流民,江南百姓免於勞役之苦。
翟哲到揚州後,逢勤軍情一日一報。
淮安城下彙集了逢勤、李志安、方元科和元啟洲共六萬正軍,加上府兵已過十萬,閻應元留守高郵州大營。
清兵利用騎兵之利,日夜騷擾,但濟爾哈朗不敢與明軍決戰。逢勤正在佈置攻城事宜,從水路調集攻城炮。
明軍在戰場的優勢已經很明顯。
這種優勢不是來自於士卒善戰,而是來自於明廷強大的經濟實力。
大明各地府兵制度由宗茂、姚啟聖和張煌言三位能臣打下了基礎,府兵每年農閒時能進行幾個月的佇列和鳥銃訓練,光耗費的鳥銃和火藥也讓滿清無力承擔。
鄭遵謙和孫之敬兩軍在盱眙城下損失三千士卒,很快可以從府兵中得以補充。半年磨鍊之後,戰力便能恢復到從前。
江南從不缺錢,只是從前那些財富都被東林士紳侵佔。
所以,有時候翟哲想到自己也許該感謝滿清。如果不是滿清席捲江南,給他清除部分見風使舵士紳的機會,讓他建立了無可比擬的威望,他無法在江南順利推行改革。
前幾年,他利用南京朝廷的生存危機,分化東林黨,迫使陳子龍與他合作。現在他已圖窮匕現,東林黨在朝堂只會淪為他的絆腳石。
他又想起近日蘇州書院中的論戰,黃宗羲舌戰復社士子。
先是丟擲“八股誤士”論,再到“農商皆本”,那個有些迂腐的儒生戰鬥力十足。在朝廷有意推波助瀾下,現在不光是江南,整個大明都被捲入這場論戰。
陳子龍縮著腦袋不出頭,還是黃宗羲這樣不懂朝堂齷齪的人更可愛。
方以智得他的授意不發出自己的主張,只用邸報的形勢把爭辯雙方的言論在蘇州書院張貼,並編訂成冊,以傳播到大明各地。
聽說,嶽麓書院的王夫之也坐不住了,剛剛乘舟來到蘇州。
內閣有幾位尚書有意無意表示了對此事的擔心,翟哲一笑置之。
“理越辯越明,不是嗎?”
換個角度想一想,東林計程車紳其實很可愛,當年他們為自己謀利,這本沒錯,錯的是當年掌控天下權力的那個人被他們欺騙了。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
他不敢自比那位強大的君主,但想起他說過的一句話:“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
第709章 左若誅心(上)
六月,普天下沒有人比額哲更加順心了。
土默特人留在歸化。因阿濟格收復陝西后,率軍猛攻榆林衛,大明陝西提督左若索性放棄了榆林衛,盤踞在君子津渡口。察哈爾大軍駐紮在漠南草原。
十年冤仇,一朝得報。
十年前,他迫於形勢向皇太極獻上大元的傳國玉璽,但他從未忘記過復仇。當滿清攻入大明,席捲天下,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