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記熟了不同的路徑,避開那些夫人小姐們,一路繞到了庭院裡,去看望曾經的上司。
——現在算同僚啦。
達芬奇並不在,倒是小桶正在院子裡畫畫,調色盤正散發著有錢的氣息。
她一眼就認出來好幾種——粉、藍、紅、黃、紫,居然還有紫色。
海蒂走近了幾步,果然聞到了那股刺鼻的尿騷味,下意識地又退遠了一些。
“基思勒小姐?”波提切利看向那試圖悄悄離開的姑娘,伸手揮了揮:“你終於被放出來了?”
海蒂一看到他,就想到了達芬奇說的那副恐怖的畫,只點了點頭。
“過來曬曬太陽麼?今天天氣很不錯。”金髮男人笑了起來,看起來依舊溫和而又好說話。
海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了過去。
他正在給一副木版畫上色,看起來工作才剛剛開了個頭。
木板上有清晰的草稿,線條極其繁多。
半裸的青年男女們在跳舞取樂,背景中山桃樹枝相互繚繞,女人的髮間衣上盡是繁花,還有長著翅膀的丘位元正在拉弓射箭。
“這幅畫叫什麼?”
“priavera”
……白桃花心木?
海蒂隱約想起來了些什麼,卻又抓不住思緒,下意識地又問道:“他們是誰?”
波提切利拎著刮刀調整了一下痕跡,指了指右上角的男人。
“這是西風神仄費羅斯,想要抓走這個花神克洛里斯。”
那花神全身赤裸,身上僅覆著薄薄一層輕紗,便宛如冰雪初融的大地。
她長開了嘴想要驚呼,口中卻吐出一串花枝。
“那她呢?”海蒂指了指中間還只有些線條的女人。
“她是……維納斯。”波提切利垂下眸子,語氣溫柔了許多。
可是那種眼神,彷彿並不是在遙望哪位神明,而是在回憶一位故人。
有些秘密深埋太久,此刻在心裡又泛起漣漪。
我的維納斯……
海蒂忽然反應了過來。
她一直覺得他的姓名有些熟悉,這時候終於想起來了。
在基督教統治歐洲的這個時代,有一個畫家始終把心力傾注在異教的傳說上——
他的那些基督畫和聖父畫,都是為了迎合討好當權者。
可最終留下不朽傳說的,還是他筆下一幅又一幅的維納斯。
他的一生中,畫了維納斯的誕生,畫了維納斯與戰神,畫了無數羅馬神話裡的神祇。
而現在,自己正在見證的……就是《 priavera》。
畫裡是眾神與春天。
三美神顧盼生輝,伴從們揚起手臂載歌載舞,無數玫瑰雛菊為之盛放。
小桶他——竟然就是那位劃時代的大畫家。
她不僅僅做過達芬奇的女僕,還認識了這麼一位先驅者。
在這一刻,許多細微的情緒攏聚在一起,讓海蒂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此時此刻,真實地正站立在文藝復興的漩渦中心。
“你在畫異教的神話……”她壓低聲音道:“她很美。”
是他予以了維納斯真實而又柔和的面容,為美神賦予最清晰的定義。
“美第奇家族也需要新的神話。”波提切利塗抹著顏料,語氣頗為平靜:“洛倫佐很喜歡這一副。”
海蒂先前已經漸漸習慣了幫達芬奇處理顏料,這時候也下意識地幫忙打下手。
哪怕波提切利沒有開口,她也知道要注入全蛋液還是蛋清,需不需要放些其他的東西攪勻。
矮桌上還放了一瓶牛膽汁,想來恐怕是某個嘴硬的傢伙送給他的禮物。
達芬奇雖然忌憚政治與爭鬥,可在藝術面前始終寬和而又包容,哪怕是面對波提切利也不例外。
“話說回來,”她思考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道:“你為什麼……被叫做小桶?”
“他告訴你我的名字了?”波提切利瞥了她一眼,揚起了笑容繼續刷著色彩:“我哥哥圓乎乎的,又有些矮,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桶。”
“後來,我的父母親覺得這個暱稱太可愛,索性也這麼叫我。”
然後就莫名其妙的傳開了。
海蒂注視著畫面上逐漸有了層次和細節的邊角,下意識地感嘆道:“這麼多線條,全都畫下來恐怕要好幾個月吧。”
“可能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