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日的松海,一點一滴沉入西門吹雪深邃的眼裡,那原本冷冽的目光就漸漸開始松融起來,終於在墨色的眼底,匯成一片難測的潭淵,自此,不可磨滅。
薄唇微動,幾日來所有的意念忡怔,只在此時,盡皆化作一聲低緩的喟嘆。
……葉,孤,城——
是了,就是這樣了。
眼看著男子緩步從亭中向這邊走來,長髮垂身,並不撐傘,就這麼在雨幕中穩穩地走近,葉孤城不由些微抬起眉尾,眼裡就現出幾分不解。及至西門吹雪走到面前,浸溼的烏髮之下,一雙幽寒的眼眸直視在他臉上時,葉孤城才發覺有些不同尋常——這樣的眼神是從不曾在面前這人身上出現過的,然而,那眸底深處有什麼又是令人覺得熟悉的,似乎在哪裡見過,但卻又很有些不同。
是的,不同。
深沉的似濤湧江海,絢爛的如同峭崖花開,簇亮的如旭日噴升,灼熱的似林火延燃。
然後那人清冷的低沉聲音在雨中響起,一字一字地從刀削的薄唇中吐出。
“葉孤城……”
斜飛的劍眉幾不可察地揚起。他們之間,似乎從來不曾叫過對方的名……今天,確是有些異樣……然而,男子並未表現出來,只是靜靜站著,等待下文。
西門吹雪眼光直視過來,暗沉的聲音不復以往的冷寂:“我的朋友極少。曾經我以為,你是其中一個。”
葉孤城的眸色沉了沉:“我,不是?”
西門吹雪的眼睛凝在他的面上,低緩的語調似伴著嘆息般:“如今,你不是。”
也許曾經是,但現在,不是。
他繼續緩緩開口:“我是一把劍,你亦然。”
葉孤城預設。
然後,他就看到西門吹雪直視著自己,一字一頓地說出一句話來。聲音在雨中並不大,卻有如驚雷掣電……
……“既如此,願與君,雙劍不相離。”
血液一瞬間翻湧上來,狠狠壓在胸口,於是這一刻,彷彿海浪驟然擊向礁壩,碎玉亂瓊中,震出漫天徹地的轟鳴。
與君不相離……
與君不相離……
與君不相離……
這是……
撐傘的手握緊了竹柄,攥了一刻,又或者很久,終於漸漸放鬆下來。
與君不相離……
或許是隔了濛濛水汽的緣故,即使離得很近,兩人在對方的眼中,卻仍都變得有些模糊。葉孤城擎著傘,任由雨滴打在上面,從傘沿往下,慢慢匯成一注水流砸向地面。他早已不是懵懂的少年,然而此刻,他卻希望自己看不明白對方眼神中的意味。
西門吹雪站在雨中,髮絲衣衫俱已溼透,雨水順著堅毅的下頜線條流進領口。但他仍只是以一個等待的姿勢,靜默地立著。
對面的男人表情凝止不動,不喜,不怒,一如平常,但一雙狹長的眼,卻並不看他。
西門吹雪的耐性一向極好,然而此時,他卻忽覺自己有些焦躁起來。
於是,就伸出了手。
握住了那隻撐傘的,冰涼有力的手掌。
狹長的鳳目陡然轉在西門吹雪臉上。葉孤城不說話,氣息卻開始瀰漫開來,蒼蕭的林木間,被雨打落的碎葉幾乎為之一緩。
西門吹雪卻並沒有收回手的意思,目光正正迎上葉孤城的,不閃不避,眯起了一雙斂去光影的暗沉眼眸,傲岸而又孤決地與其對視。
眉心幾乎擰成‘川’字,但終於,又緩緩平復。男人嘴唇微動,慢慢散去了眼底的冷厲。若是他人如此,此刻他已然出手,然而,面前這人,卻是西門吹雪。
與旁人不同的,西門吹雪。
七十九。 咫尺
雨已停了。
兩人直直對視,彼此都能夠清楚地看到對方幽沉深凜的眼眸,最底層,是暗潮洶湧的翻騰。
良久,葉孤城收回目光,終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就彷彿剛才聽到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話題。“你我,皆是男子。”
西門吹雪看著他神情淡然的面容,沉聲道:“誠然。”
葉孤城微微凝起眼角:“我向來以為,你我之間,當為知己。”
西門吹雪眸光一點一滴壓在他面上,不冷冽,亦不鬆動。“便是這般,又,如何。”
狹長的眼盯住對面人的臉容,葉孤城一字一句,緩緩從唇內吐出話來:“我已許了一個女子終身……你如此,是要將她,置於何地。”
西門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