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清脆的聲響,一下子在寂靜的木樓內傳得老遠。張楚的心收緊起來,他討厭自己的膽小,更討厭木樓梯極度敏感的回應聲,他想起童年時最害怕就是晚上走在這種木梯上,有時還會聽到身後也有莫名的嘎嘎作響聲。那時父親總是不讓他回頭看,什麼也不說鐵青著臉拉著他快步回到房間。
他後來知道建築物是會有微動的,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聽到它們調整姿態時的細微聲響,所以他才不再害怕。但今晚,他卻對這聲音很恐懼,慌張的抬起頭,看了一眼隱在黑暗的頂樓,片刻才平息亂蹦的心臟。他輕撫了撫胸口,堅定了信念,才又以更輕的姿態,跨出另一條腿,踩上木階梯。
木製的樓板沒有因他的小心而表現出任何敬意,依舊是咯吱聲回應著他的踩踏。
但張楚已經過了最緊張的時刻,沒有理會樓板的回應,也不管這聲音是歡迎還是驅逐,一步步的走向頂樓。
很快他就走到頂樓,空蕩的樓房裡,還在迴響著持續的咯吱聲。就像是陳舊的樓板在傾述張楚的肆虐,喋喋不休。
張楚的心跳更急促了,有如狂跑了一千米,然後突然停下來一樣。因為他站在童年時無數次注目的木門前,門是虛掩的,一條縫隙輕微的張合著,彷彿在歡迎他這位遲來的貴賓。
他不知門後有什麼,這道木門隔絕著他被抹去的記憶,今晚他是來找尋的嗎?
張楚顫抖著右手,慢慢抬起來,放到門上,只需輕輕一推,他就能知道門裡的情景,但他卻在此時,心裡生出無盡的抗拒來。他害怕,父親曾在他一次好奇上到頂樓時,用大木條狠狠的抽打他,那一次他幾天都不能下地走路,雙腿上、屁股上全是烏黑的淤血印。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窺探頂樓,不僅是肌膚之痛,還有父親打人時猙獰的表情,和雙眼中透出的恐懼。他不知為什麼,但從此他對頂樓即好奇又恐懼起來。
父親過世幾年了,再不可能拿著木條狠抽他了,但童年的這次經歷卻深深嵌入他的腦海,使他有時會有無名的怒火,好幾次和父親起爭執,都是因為腦中閃過的驚恐而起。每次他都會因父親滿臉的內疚,又心軟下來。
張楚站在門前,手放在門上,卻使不出力氣去推開它。四周已經恢復寂靜,他處在灰暗中,只能看清身前的門,好幾次他想放棄,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他不想去探究了。也許就讓這段記憶塵封吧!
他退後了一步,這一步退得如此艱難,他拼著全身的力氣,想要阻止自己內心深處的**,想從此絕瞭解開心鎖的可能。他的手還貼在門上,又彷彿割捨不下門裡的秘密。
咯吱、咯吱兩聲脆響,在他退後一步時,同時響起。張楚驚恐的回身一看,這是完全的本能,他已經忘了父親忌諱的眼神,還有那慌亂的腳步。
他只是本能的回過頭來,驚恐的看了一眼身後,想知道另外一聲咯吱是何而來。
他身後沒有任何‘東西’,空空的,只有昏暗的走廊,曲折向下的樓道。但這一驚,還是讓他的心跳變得更加激烈,那一刻幾乎快要衝出胸腔的束縛,蹦出來。
他把頭轉回來,更加鄙視自己的膽小,但這種鄙視只維持了十分之一秒,然後又義無反顧的害怕、驚恐、嘶吼著,他的臉扭曲成難看的表情,恐懼激得凸起的眼珠,充斥著鮮紅的血絲。他雙手捂著臉,不敢再多看一眼。
門開了,原本虛掩的木門,敞開來,裡面有昏暗而陰森的光線,比起外面要稍微明亮些許。
門內是間狹小的閣樓,頂上佈滿差落的橫樑,就在一根粗大的橫樑上,懸吊著一具屍體,屍體正朝著門外,披散的頭髮中間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這是一個年輕的女性,平凡而又秀氣的面孔並沒有因懸吊而變形,淡淡的死亡氣息正從她的身體裡散發著。她穿著普通,一看就能知道是個家庭主婦的模樣。
但這一幕,卻讓張楚從惶恐,到不安,突然他一下明白到什麼,往後快速的倒退著,“叭”的一下撞斷了幾近腐朽的欄杆,從十米的頂樓墜了下去。
他沒有死,只是躺在床上,剛剛他只是經歷了一場夢境,現在他全身都溼透了,已經冰冷的汗水浸溼了床單,他睜大了眼睛,卻脫力般坐不起來。三天來他都在做同一個夢,但今晚他卻終於看到了門裡的面。這個夢何其真實,真實到讓他隱約想起童年被抹去的記憶,可還是有些無法清晰的究竟是什麼。
張楚是個工程監理,負責高速公路的施工監理,半年了一直平安無事,工程進度很快,還有幾個月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用呆在工地上,住簡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