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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去懂吧。

你要幹什麼?!里昂警覺地看我一眼。

我不幹什麼,就回答安德烈的提問。他剛才問我和你在談什麼。

第45節

我沒有告你黑狀的意思。我也不想破壞你們的關係。里昂說。他那個害怕負責的天性冒上來了。

你沒什麼黑狀可告。我說。我得好好利用他對責任的恐懼。正因為他這份恐懼,他始終迴避對我和他之間的感受命名。我與他所有的擁抱、親吻、觸碰都是無名分的,都不被他以任何名義去認領。反之,他可以對這些感受——無論生理的還是心靈的——一賴了之。這是我在借酒壯形時都沒有忽略的。一星期前,我靠在那很不牢靠的木樓梯扶手上,聽他說:那好吧,你跟我來吧。我跟著他向他公寓走去時,漸漸聽明白了他的話。他實際上說的是:那好吧,你可是自找的。我突然在他公寓門口駐步,酒全醒了。我說我不進去了,就在門口等他去穿外套。我看見他剎那間的自慚和追悔,但他很快如釋重負。他明白他和我都不屬於那類人——享受一場純粹的、無雜念的肉體歡樂後,不追究它的情感屬性;在一場質變的肉體接觸之後,他和我不可能在無命名的感情下繼續矇混。

里昂這時說:我知道。那天你喝醉了,突然不進我的屋,我就知道你留了一手。

他冷笑著。

我鉗起一片粉紅的火腿。說:你儘可以篡改事實嘛,沒關係。我已經拿定主意了。

你拿定了什麼主意?

和安德烈分手。所以你儘管去告我的狀。殺一個人殺一次和殺十次是一個效果。

我轉身就走。里昂叫道:唉!……

整個餐館都回應他,一齊停了動作,看他要說什麼。我才發現每張座位都靜悄悄填滿了一位食客。

里昂等人們又恢復了動作才說:我並不要你殺他一次或十次。

他的真實意思是:殺一次也好,殺十次也好,都是你的事,跟我可沒有關係。他走過去,抹淨了表情,落座。

我也在安德烈旁邊坐下。他笑嘻嘻說:你倆吵完了?

我不言語。

里昂說:沒吵完也得先停下來,這樣的美味要一心一意地欣賞,吵架什麼時候都能吵。

安德烈使勁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恢復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最後決定殺誰?他笑眯眯的。溫和閒宜都像是真的。

我說:安德烈,這兩天我一直想告訴你……

我頓住了。因為我的手被裡昂死死攥住。雪白的細麻紗桌布掩蓋了那隻手的絕望神情。我吃不准他的絕望從何而來。他或許是怕真相大白後,我就把我自己交給他了。如同交給他一個終生不可開脫的責任。亦或許,他想把剛才我們倆險些斷掉的情誼再續接起來。保持它的朦朧曖昧,保持它的無類別無名目無屬性,就像他即興在鋼琴上作的一段樂曲,讓知覺永遠不成長為自覺,永遠躺在生物性和靈性之間。知覺不負責裁決是非,知覺也不負擔柴米油鹽、房租水電,知覺是最自由的,如同芝加哥的流浪漢們,走到哪兒算哪兒。

里昂說:我們剛才爭論的核心,是犧牲。

哇,這麼重大的主題。中午十二點之前喝酒不夠道德,我看十二點之前討論這樣重大的問題,不夠人道。安德烈說著,把一塊雪梨排送進嘴裡:還有二十分才到十二點。安德烈把表向里昂亮了亮。

里昂說:我們剛才不是討論哲學意義或者宗教意義的犧牲。那的確太重大。我們剛才講到男人和女人為情感是否該犧牲,什麼算做犧牲……

什麼算做犧牲?安德烈問里昂。

我說:比如一個男人在他愛的女人懷了孕的時候,毅然放棄了他喜愛的職業,投入到他憎惡的行當裡,因為這行當可以提供他愛的女人所必需的物質需求。再比如這男人不願放棄他喜愛的工作,而去出賣鮮血,甚至一顆腎臟。我想男人和女人在犧牲這個概念上,分歧就很大了。

你是說,出賣腎臟不是犧牲?里昂說。他的手將我的手捏得太緊,切斷了血液迴圈。我的手變得冰冷冰冷。他看著安德烈:你說呢?

我?我想這也是偉大的犧牲。不過有點原始。為愛情獻出一枚腎臟?一個人只有兩個腎,那這犧牲太有限。

換了你,你會為你愛的女人犧牲什麼?

安德烈想了一會兒,說:反正我不會選擇那種野蠻方式的犧牲。

里昂鬆開了我的手,臉上漫過一個不為人察覺的高傲笑容。革命烈士對所有貪戀生命吝惜肉體的人們,便是這個傲慢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