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直到此時,江統才得以目睹玄虛子的真容:頭髮、鬍子、眉毛全是雪一樣白,但面sè卻比嬰兒還要紅潤;巧的是,他那雙眼竟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瞳仁黑得深不見底,只是更顯幽深jīng奇;加上他一襲白袍,氣度閒雅,身形虛幻,飄然有出世之姿,真是說不出的俊逸灑脫,恍若隨時都會飛天而去的仙人一般,全沒有半點俗塵味。
江統看的呆了,幽幽說道:“莫非你當真是老神仙下凡不成?”
玄虛子微微一笑,道:“神仙本就生在凡間,凡人xìng靈、博學、修行者自成神仙,何來下凡之說?若你口中所言,是那上天入地、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長生不死的神仙,老夫活了百歲,倒真不曾見過,這類惑人耳目的詭誕之說,老夫勸你也不要相信。若說未卜先知、逍遙無牽掛、長於修身持xìng、才智廣博世人不能及者,便是神仙,老夫倒還當得起……”
江統撇了撇嘴,輕聲道:“老人家真不謙虛,哪有這樣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的?”
玄虛子哈哈笑道:“我若妄自菲薄的話,你這小娃娃心高氣傲,怕是不會情願尊我為師吧?”
江統呆了一呆,沒想到這點縝密心思居然被他一眼識破,神情大窘,忙道:“哪裡會?我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拜師的,豈敢違拗?老人家多慮了。”
玄虛子看了他一眼,緩緩又道:“恐怕朱溫之死,與你這娃娃也脫不了干係吧?”
江統大驚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我一個少年郎,怎做得來這等事……”
玄虛子滿面含笑,莫測高深,悠然說道:“三十年前,老夫便推算過朱溫的命數,他為老夫選中的徒兒,便是令他喪命之人。你若一味否認,那便是老夫卜藝不jīng,當不得你的師父了!你這就去吧。”
江統默然半響,暗忖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若在他面前一味抵賴,便失了真誠,只好硬著頭皮答道:“不錯!我確曾與人謀劃要取那朱溫xìng命,只是來時還未有動作,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成!”忽又心生jǐng覺,暗暗提防,“老人家與朱溫交情匪淺,不知yù要拿我怎樣?可是想讓我為他抵命嗎?”
玄虛子卻道:“天道恆在,命數皆定。那朱溫本可以有所作為,奈何這幾年他殺戮孽重,荒**倫,已將一生福緣耗盡,自損陽壽,與外人何干?他死於你手,死得其所,也是他的造化,老夫取你xìng命作甚?”
江統喜道:“如此說來,老人家願收我為徒了?”
玄虛子捻鬚沉吟,只道:“能做師徒,也是緣分。至於有緣無緣,緣深緣淺,還須老夫考量計較一番。這樣吧,你且先說說胸中志向為何?”
江統心中一陣恍惚,皺眉思索半天,方緩緩道:“志向?我該有何志向?還請老人家指教!”
玄虛子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男兒生於天地之間,立身行事,當有所圖為。庸者碌碌求溫飽,榮者安安索富貴……當今天下群雄並起,烽火遍地,所為何來?爭的還不就是些榮名厚利、權yù美sè嗎?名、利、權、sè,你更看重哪個,且說來聽聽。”
江統斷然搖頭道:“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也從沒想過該有何志向。只是大伯和義父曾有過交待,他們的生平志向是廓清寰宇,濟世安民,還億兆蒼生一個河清海晏、國泰民安的太平天下,囑託我rì後替他們得償夙願。我受二位尊長教導大恩,不敢推脫,或可以此為志向……”
“好!好!好!孺子可教也!”玄虛子滿臉放光,大感欣慰,“禮義成君子,君子未必須禮義;名利治小人,小人不可無名利。你小小年紀,便能看破名利權yù的羈絆,有古君子之風。如此說來,消解五百年人間浩劫的重任,落在你身上倒真是天命所歸了!”
江統大為驚奇,疑惑道:“五百年人間浩劫?”
玄虛子搖了搖手,道:“無須在意,你rì後自會明悟。既然你心中有天下,那老夫便助你登臨天子之位,做一個功垂千古、造福萬方的好皇帝,如何?”
江統慌忙搖手道:“我不要做皇帝!”
玄虛子奇道:“天下哪有不願意做皇帝的人?皇帝富有四海、統御萬邦,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為登這九五之位苦心積慮、絞盡腦汁,你為何竟不願做?”
江統嘿嘿笑道:“天子之位兇險無比,天子之責萬斤重擔,不具聖賢才德而僭居帝位者,徒惹殺身滅族之禍,最終死無葬身之地者不知凡幾!讓我做天子,不是好事,而是壞事,不是幫我,而是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