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裡頭跑出來,高興得大叫道:“老太太,你快去看看吧,少爺醒過來了!”
韓劉氏聽見這話便三步兩步挑簾進了屋裡,照直來到兒子的病榻跟前。果然韓春和睜開眼,聲音小得蚊子哼似的:“娘喲……孩兒我連累了你老人家了。”
“哎呀,真神了,兒子會說話了。”韓劉氏心裡又是悽慘又是寬慰,又是歡喜又是悲傷,止不住淚流滿面,俯身給他掖掖被角,一邊輕聲道:“和兒,你好點了嗎?如今不妨事了。娘夜裡在呂祖跟前燒了好香,咱家來了救命活菩薩。過幾日好了,你得給這位高先生磕頭立長生牌位兒……”
高士奇見這母子倆至性,想起自己自幼失去雙親,眼眶也覺潮潮的。他湊近了病床笑道:“韓公子,我不是救命活菩薩,是咱們倆有緣。你這得的是心病,還得心藥來醫。我不明白有什麼事大不了,讓你急得這樣,得告訴你母親。氣鬱不暢,又不肯說,依舊要結鬱,我能守在這裡等著救你嗎?”
韓劉氏忙道:“高先生說得對,你怎麼會得了這個病,快把實話告訴娘!”
“娘……我怕……”
“什麼,你怕什麼,怕誰?”
“我怕孃的家法……”
屋裡一陣沉默。韓劉氏慢慢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椅上:“傻孩子,你爹死得早,娘就你這一根苗兒,指望著你替祖宗爭氣,不能不調教你,你就怕成這樣兒!如今你大了,又懂事了,病到這份兒上,娘……還捨得動用家法?”一邊說一邊便拭淚。
韓春和看了母親一眼,“我……還是鎮西頭周家……和彩繡的事……”
“彩繡?”韓劉氏一時愣了,想了半天才問:“哦——,是那年七月十五黃粱夢廟會上,頭上插了芙蓉花的那姑娘?喲,去年咱娘倆不是說好,不要那破——”她頓了一下“鞋”字終於沒有出口。韓春和無力地點點頭,說道:“就是她……是娘逼著叫我說不要的……”
這麼一來韓劉氏明白了,她也笑了:“姑娘長得是可人意的,不過已經有了婆家,這個月就要出閣了。天下好閨女多著呢!你病好了,瞧著娘給你選一個——你真叫沒出息,這也算件事兒?”
“她出閣還是因為我……”兒子呻吟著道。
老太太奇怪地問道:“為你?”
韓春和有點羞澀地說:“她……有了身子。”
“哦……”韓劉氏慢慢站起身來,自言自語道:“是這樣的。如此說來,我已有了孫子……既然是我的孫子就不能叫他們作踐了。你別難過了,這事交給媽來辦!”
高士奇在旁聽了半天,已經聽明白了,他看韓劉氏辦事如此爽快,如此有把握,心中很是佩服。回過頭再看韓春和,只見他把心裡話一說,已鬆了一口氣,臉上泛出一抹血色。
早飯罷,韓劉氏命人給高士奇拿來一身嶄新的衣服,打著火媒子抽著水煙笑道:“虧了高先生。我想高先生才學又好,醫德又高,見了多少進京舉子,都總不及你,老婆子思量再三,想託你再幫個忙,不知先生願不願意?”
高士奇換了一身新衣服顯得精神多了,吃得滿面紅光抹著嘴笑道:“老太太,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只要高某人力所能及,我一定照辦。”
老太太左右看看沒人,湊到高士奇耳邊小聲如此這般,連說帶比劃了一陣子。
高士奇一邊聽一邊點頭,還未聽完便鼓掌大笑:“妙哉!高某讀書閱事多矣,卻沒幹過這等有趣的事——老太太,不是我奉承你,你若是男子,能做個大將軍。不過,卻只為這個女孩子,可惜了您這條計策了!”
老太太格格笑道:“別折死我老婆子了。唉,為了兒子,也只能這樣辦了。我想你是舉人,有功名的人,他們奈何不了你。當然別人也能幹,可是挨頓打吃個小官司卻免不了。我這麼做一來為兒子,二來媳婦肚裡還懷著孫子,這一救就是三個人。憑這個陰德,足夠你掙個翰林的!”
高士奇聽得高興,雙手一合道:“好!就按您說的辦!”
韓劉氏辦事一向爽快,行動迅速得令人吃驚。兩天的時間,一切停當。這天下晚更起,叢冢鎮西周員外家秋場上的麥桔垛突然起了火,燒得半邊天通紅。矇在鼓裡的周家哪知是計?前後大院除了老弱僕婦,傾巢而出,提著水桶、面盆、瓦罐一鬨都去救火,大鑼篩得震天價響。就在這猝不及防之時,韓劉氏親自率領全家三十多個僕人,乘著亂哄哄的人群,帶了二十五兩銀子定做的十乘竹絲女轎,一色齊整披紅掛綠,從周家正門一擁而入直趨後堂,把個懷孕的新娘子彩繡架上了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