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離開時,一隻小手拉住了品太醫的袖口:“那邊一批藍絹紅絹箋真好看,我記昨兒沒記下要買,包裹裡應該沒有,求品太醫寬限片刻,買下那些可好?”
品太醫暗中嘆氣,不用說。這必是祈男。
於是他揚首去看,果然如祈男所說,楊掌櫃的見他駐足凝視,忙笑著上來兜售生意:“這些都是今兒早起新到的。怎麼樣?品太醫要不要也收一些?”
於是買了六十張,這一發便不可收拾了,也不知怎麼的,榮秉齋今日到了許多新貨,都是以前沒見過的,於是買了這個買那個,冷金捶金箋對紙六十張,大片灑金紙,小金片和金星紙各一百張,桃花箋紙。紅籤紙、松皮紙、芨皮紙各樣四十張。
眼見車上就快塞不下了,官桂清了清嗓子,品太醫笑著搖頭:“行了行了,良姜,別指了。下回再買,我帶的銀子不夠了。”
祈男還沒收手的意思,心癢癢的,手指便預備滑向下一堆青白箋紙,楊掌櫃的樂不可支,今兒可算做成了筆大生意,因此聽說品太醫不夠銀兩。忙陪笑連聲道:“不夠可以賒賬的,可以賒的,沒有 問題,完全沒有問題!”
品太醫哭笑不得,他哪裡是沒有銀子,只是怕時間耽擱太久。車上又東西太多,回去時惹人注意罷了。
好在祈男並不過分貪心,又買下些金粟經箋,也就罷手了。
從榮秉齋出來,祈男正走到車旁。欲幫著官桂將包裹塞進帶來的藥箱時,突然想起什麼來,目光便不自覺地向左邊茶館門口看去。
咦!剛才那哭哭啼啼的小娘子還在,不過她哭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想是出發了。小娘子獨自一個站著,低下頭去,一塊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著頭,將臉蓋了個嚴實,倒看不出現在是什麼表情。
不看也知道,心上人走了,一定是十分傷心的。祈男在心裡憐惜地想,要不然,怎麼人已經走了,她還在這裡不肯離開呢?
多看一刻,多留戀一刻也是好的,這才是情人常有的心理吧?!
什麼新的恩客,祈男在心裡鄙夷剛才那個男子的話,人長得帥,可說出話來卻這麼不中聽,這麼陰暗!
看來老天真是公平的,給張俊臉,卻不肯再給個同樣明淨美好的心靈。
祈男覺得自己又對了一回,不免滿意極了,正好官桂一個人塞不進第二隻包裹,祈男也就不再看下去,趕著幫忙去了。
不料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你怎麼才來!倒叫奴家好等!”嬌滴滴,調笑的聲音,正出自剛才黛蹙娥眉柳帶愁的同樣一張嘴。
祈男大張了口,幾乎扶不住手裡的包裹。她沒有偏頭去看,可聲音十分明顯,她聽得真真的,確實是那小娘子沒錯。
“我帶了貨來,剛剛才到城裡就來尋你了,媽媽說你到這裡送人來了,這不,我又急緊著趕過來,不嫌不快?你這小娘子心倒急得很!”
這回換了個男人,祈男的心突地向下一沉,不是剛才那個要出遠門的聲音了。
總算將包裹全收進了藥箱,趁著上車之際,祈男終於抬眼向左邊張去:
小娘子頭上包巾已經被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子捏進了手裡,兩人正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小娘子臉上早已重整脂粉,乾淨清爽,跟剛才雨打梨花的狀態相比,已是判若兩人了。
新來的男子,穿一套荔枝色漏地皺紗直裰、玉色線羅銀紅京絹的襯衣,頭上烏綃方幘,露出那赤金龍頭簪兒,巾上斜嵌個琥珀漢□,薰的香風撲鼻,離開老遠,祈男車上都聞得出來。
看起來十分的俗氣,跟前頭那個讀書人不可同日而語。
可那小娘子看見此人後卻十分欣喜,被那人捏住了玉腕,只是嗅個不住,引起她縮手格格地笑起來。當了街上許多人面,十分招搖。
祈男這才相信了剛才帥哥的話。恩客,妓女,一絲兒不錯。、
不過知道也不算什麼稀奇,祈男慢慢將身子靠回車內,心裡不禁鄙夷:想必自己也曾去過,才知道的這樣清楚!
這樣想來,祈男的目光便漫無目的地向窗外看去,說來也巧,正好善預言的那位帥哥也於此刻從榮秉齋裡出來,一陣春風捲過,不知何處灑來的桃花雨飄散在空中,帥哥似被花雨吸引了目光,半仰起頭,停在了臺階上。
祈男呢?也在看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分,盡情揮霍在此刻。
透過粉色的花雨,祈男的目光似是出有奇不意,卻又十分自然地跟對面那位相遇,交織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