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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眼中的那絲惱怨憤恨漸漸淡去,只餘下心疼和哀傷,口氣卻是冷冰冰的:“若不著急攆我出門,就先進屋吧。我不喜歡站在風地裡說話。”
允禩張了張嘴,暗暗嘆息,說道:“去花廳吧。”
搬到這個府邸,花廳依舊做了他們一家四口日常起居的場所,是他們相處時候最多的地方。
寶珠離著幾步,不言不語地跟著,心痛的眼神膠著著那個蒼白虛弱仍然挺拔的男子。她一生的眷念,一世的劫數!
陳誠攙扶著主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坐下,接過丫環遞來的墊子,小心墊在腰後腿下,發覺主子的腿微微打著顫,連忙又命丫鬟去拿毯子來。
寶珠冷然出聲:“拿兩個炭盆子來。這屋有點寒氣。”
“是。”不多時,兩盆炭火被放在允禩身前左右兩邊。
允禩始終乖乖地聽任擺佈,眼睛被炭火染上幾許暖意,溫柔地望著陪伴他走過大半輩子的女子。這些年,她一直是這麼照顧著他。有點自作主張,有點專橫潑辣,但是,什麼都會替他想到。歲月帶走了她的青春,卻抹不去她的美豔,錘鍊了她的風韻,卻磨不去她的傲骨。這樣一個女人,值得人間所有的美好,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陳誠識趣地帶著底下人退了出去,合上門扉時,眼皮一動,落下兩串淚。
“寶珠,我——我對不住你!”
“你是對不住我!既然,二十多年前,你就想要休妻,好與她成雙成對,為何不告訴我?難道我,難道我非得——”喉嚨哽得生疼,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他的心被揪得生疼。他多少年沒有見過她的淚了?這些年來,她的心思始終圍著他轉,為他擔心,為他操勞,替他委屈,替他不甘。她和楚言不一樣,沒有那份淡然超脫,沒有那份敏銳機智。她沒有走過那麼多地方,見識過那麼多人和物。她的世界很小,只有京城,只有紫禁城裡外這一圈,只有這些人。其實,她比他更介意,更看不開,更難過。可她從來不在他面前抱怨,從來不在他面前落淚,不論發生什麼,她始終挺直腰桿,不慌不忙地安排著一切。
她不大會說話,不會安慰人,沒有無窮的點子來點綴平凡的日子。她只會按照他和她從小習慣的方式生活。可這麼多年,是她支撐著這個家,支撐著兩人的體面。在他撐不住的時候,她還支撐著他。不知不覺中,他,孩子們,全府上下,都習慣了依賴她,服從她,忘了問她的委屈收在了哪裡,她的淚落在了哪裡。
這樣的妻,他怎忍休棄?這麼個人,他怎忍傷害?他不忍,他懊悔,他甚至為二十多年前的淡漠和傷害而悔恨,可他做了。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的事。
“我明白,我做得不好,樣樣不如她。我從前傷過你的心。可你——”她泣不成聲:“這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難道——”
“寶珠!”他再也忍耐不住,猛然起身,向她邁出一步,搖搖欲墜。
她趕上幾步,扶住他,待他站穩,就要放開。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許她走開:“寶珠,你我結縭三十年,風雨同舟,休慼與共。你很好,真得很好。胤禩能娶到你,是一生一世的福氣。”
“那你——”
“寶珠,”他壓低聲音,語氣急切:“上面那位已經容不下我。你我坐了三十年的船要沉了。我不要你陪我沉下去。”
“你以為我貪生怕死?”
“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可我要你活著。想想弘旺,他還是個半大孩子,他——為了孩子們,你得好好的!別讓他們沒了阿瑪,也沒了額娘。”
他知道她會受傷,餘生的日子再也不會快樂,可他希望她永遠昂著頭迎接日出日落,希望她得享天年。他不要她陪著他屈辱,不要她陪著他等待沒頂之災,不要她看見他生不如死的不堪。她生來高貴驕傲,也該死的平靜安穩。她不適合低頭服軟,不適合長跪反省,不適合監禁牢獄。
她晶瑩地望著他:“你難道不謝那位,幫你擺脫我,讓你得以同她在地下做夫妻?你難道不是與她互許來生,早盼著沒我這個人?”
“我——”他張口結舌,又愧又氣:“他竟然——”
她冷笑:“那些話,何等情深意重,你那位好皇上,好四哥,怎捨得不讓我知道?我只問你,那些話可是你說的?”
他萬分羞慚:“是。是我有意說給他聽,可我——我並不真是那麼想。你我三十年夫妻,她和阿格策望日朗又何嘗不是十幾年夫妻,患難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