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注意的卻不是她,而是布里安小姐那隻小腳的動作,他正用他的一隻腳在擊弦古鋼琴下面碰碰她的那隻小腳。布里安小姐也瞅著公爵小姐,公爵小姐瑪麗亞在她那對美麗的眸子裡覺察到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驚喜而又充滿希望的表情。
“她多麼愛我!”公爵小姐瑪麗亞想道。“現在我多麼幸福,我有這樣一個朋友和這樣一個丈夫會是多麼幸福!難道他會成為丈夫嗎?”她想道,卻不敢朝他臉上望一眼,老是覺察到那種凝視她的目光。
夜晚,晚飯後大家開始四散的時候,阿納託利吻了吻公爵小姐的手。她自己並不知道,她怎麼能夠鼓足勇氣,直勾勾地望望湊近她那對近視眼的美麗的面孔。他從公爵小姐身邊走開後,又前去吻吻布里安小姐的手(這是不夠體面的,但他卻隨便而又自信地這樣做了),布里安小姐漲紅了臉,驚恐地瞧瞧公爵小姐。
“Quelledelicatesse,”①公爵小姐想了想。“難道阿梅莉(有人這樣稱呼布里安小姐)以為,我會吃她的醋,就不去賞識她對我的純潔的溫情和忠誠嗎?”她走到布里安小姐面前,使勁地吻吻她。阿納託利向前走去吻吻矮小的公爵夫人的手。
“Non,non,non!Quandvotrepèrem’écriraque
vousvousconduisezbien,jevousdonneraimamainàbaiser,Pasavant。”②
①法語:多麼和藹可親。
②法語:不,不,不!當您父親寫信告訴我,說您表現得蠻好,我才讓您吻吻我的手。先吻就不行。
她向上伸出指頭,微露笑容,從房裡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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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家都四散了,除開阿納託利一上床就立刻睡著而外,這一夜沒有誰不是很久才入睡的。
“難道他——這個陌生、貌美而又慈善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嗎?主要的是,他很慈善,”公爵小姐瑪麗亞想道,一種她幾乎從未感覺到的恐懼把她控制住了。她害怕向四面打量,她彷彿覺得有人站幃圍屏後面昏暗的角落。而這個人就是他——魔鬼,而他就是這個額頭雪白、眉毛烏黑、嘴唇緋紅的男人。
她按鈴把侍女喊來,要侍女在她房裡睡覺。
這天夜裡布里安小姐在花房裡來回地踱了很久,徒然地等待某人,她時而面對某人微笑,時而竟被想象中的pauvremere(可憐的母親)責備她墮落的話語感動得雙眼流淚。
矮小的公爵夫人對著侍女說埋怨話,埋怨她沒有把床鋪好,她覺得側臥不行,仰臥也不行,睡起來總是難受,很不自在。她的懷孕的肚子妨礙她了。現在比任何時候更加礙事,阿納託利在她面前,使她更為生動地回想起往日的韶光,當時她身未懷胎,覺得什麼都輕鬆愉快。她穿著一件短上衣,戴著一頂睡帽,坐在安樂椅上。卡佳的辮髮散亂,睡意正濃,一面嘟噥著,一面第三次抖松和翻轉沉重的絨毛褥子。
“我跟你說過,到處都是凹凸不平的,”矮小的公爵夫人反覆地說,“我倒高高興興地睡著哩,可見不是我的過失。”她像個想哭的兒童似的,嗓音顫抖起來了。
老公爵也沒有睡覺。吉洪在睡夢中聽見他很憤怒地踱著方步,發出鼻嗤聲。老公爵覺得他為女兒蒙受屈辱。這是最大的屈辱,因為蒙受屈辱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是他疼愛得甚於他自己的女兒。他對自己說,他要反覆思量這整個問題,如發現它是正確的,就應該處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使他自己更加忿怒而已。
“只要遇見頭一個男人,就把父親,把一切忘得乾乾淨淨,她跑著,梳好頭髮,搖動尾巴,不成樣子了!拋棄父親才高興啦!她明明知道,我會看得出來的。呸……呸……呸……我難道看不見,這個笨蛋只是盯著布里安(應當把她攆走)!缺乏自尊感,哪能明白這一點!既然沒有自尊感,顧不著自己也罷,至少也要顧全我的人格。應當給她講明白,這個笨蛋沒有去想她,只是盯著布里安。她沒有自尊感,可我要給她講明這一點……”
老公爵告訴女兒,說她正誤入歧途,阿納託利存心追求布里安,老公爵知道,他將會損害公爵小姐瑪麗亞的自尊心,他的事兒(不願離開他女兒)也就能辦成,因此他就安下心來。他喊了一聲吉洪,開始脫衣裳。
“鬼讓他們到這裡來!”當吉洪給他這個乾瘦的胸前長滿斑白汗毛的老頭身上披起一件睡衣的時候,他心中想道。“我沒有邀請他們。他們來破壞我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