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小姐叫人家去要狗皮膏藥。姜鄉宦與膏藥一個,又與丸藥一丸,名為“爛積丸”,是個海藏裡邊的神方,用蘆薈一錢五分,天竹黃三錢,穿山甲面炒黃三錢,白砒七分,巴豆霜去油六錢,硼砂一錢,真番硇一錢,共為細末。明淨黃蠟一兩四錢,化開,將藥末投入蠟內,攪勻作一大塊,油紙包裹。用時為丸,綠豆大。每服五丸,溫燒酒送下。忌蔥韭,發物不食。晁夫人看著,叫人與他將肚子使皮硝水洗了,用生薑擦過,然後將膏藥貼上;每日又服那“爛積丸”,不上五日,肚腹漸次消軟,臉上的顏色也都變得沒了青黃;又過了幾時,發變得紅白爛綻的個學生,送到學堂讀書,十八歲上,還低低進了學,靠了晁梁過日。此是後事,不必說他。
且說那日晁思才叫小璉哥在街上看那曬的酒酵,不料他跟得晁梁去了。晁思才偶然出來,只見許多叫化子在那裡把酵糖一邊吃一邊裝。晁思才氣了個掙,一頓喝打的去了,回進家裡前後找尋小璉哥,那有蹤影?老婆子說:“這一定倒在那裡睡覺,被人把酵都拿將去了。尋著他老實打他幾下,也叫他知有怕懼。”兩口子齊尋,只尋他不見。晁思才說:“一定跑到他老三奶奶家去了。”老婆道:“他不認的路,斷乎不去。他若去時,三嫂見他待死象鬼一般,也定是不留他的。”晁思才道:“只怕他不認得路,去不的;若是他能到那裡,三嫂不嫌他,還拿藥治他哩。我說緊緊兒斷送了罷,只這麼歇淡留下這條根,後來叫他說話。待我往那裡看他看去。”一直跑到晁夫人家內。
那小璉哥已是洗面梳頭,換了衣服鞋腳,另是一個模樣了。晁思才狠命的要領他回去,說:“管教得才收了些心,不要叫他再放蕩了。”晁夫人道:“這孩子脫不了一肚子痞,也活不久,教他在這裡住幾日罷,可憐人拉拉的。”晁夫人拿定了主意,憑晁思才怎說,只是不與他將了回去。晁思才只得回家去了。後來打聽得小璉哥病都好了,人也胖了,晁思才把這條腸子越發吊緊,日日來門前想等,還要指望他出來,捉他回去。誰料小璉哥自己也再不敢出門外;晁夫人又送他到了書房,都從儀門裡便門出入。晁思才極的那一個眼越發凸暴出來,幾次家叫人魘鎮,又絕無靈驗。
一日,六月初一,早去城隍廟內燒紙禱告,若把小璉哥拿得死了,許下豬羊還願。出得廟門,剛到文廟門首,撲的絆了一交,即時直蹬了眼,口中說不出話來。有熟人說與他老婆知道。那老婆來到跟前,見他挺在地上流沫,攙扶不起,僱了一個花子,拉狗的一般,背在家內,灌滾水,棰脊樑,使雞翎子往喉嚨裡探,那得一些轉頭,哮喘得如“吳牛向日”一般。明間安了一葉門板,挺放了三四日,斷氣嗚呼!
一個小老婆,乘著人亂,捲了些衣裳,並賣小璉哥的地價,一溜煙走了。這幾家族人,恨他在世的時節專要絕人的嗣,分人的房產,只因他是個無賴的族長,敢怒而不敢言;乍聞得他死了,都說:“我們今日到他家分分絕產!”大家男男女女,都蜂擁一般趕去,將他家中的衣裳器皿,分搶一空,只剩了停他的一葉門板,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婆。大暑天氣,看看的那屍首發變起來。眾人分了東西,各自散去,也沒人替他料理個棺木。老婆子待要把那住房當了與人,人都知他是個絕戶老婆,他那些族人不可輕惹,沒人來攬帳。漸漸的那屍首臭街爛巷,走路的人合那四鄰八舍,薰得噁心掩鼻,無般不咒罵的。後來直待傳到晁夫人耳內,叫晁鳳與他三兩二錢銀,買了一個松板棺材,裡外都替他灰布得堅固,叫人替他入了殮,掛了桶門幡,叫了六個和尚唸了一日經,停放了三日,仍邀了合族的人與他送殯。那抬材掘墓,上下使用,都是晁夫人,也大約費了七兩銀子。出殯回來,眾人又要分他的房屋地土。議將晁夫人原先的五十畝地仍歸還晁夫人管業,將晁思才自己置添的地與那城裡宅都賣了,眾人均分;還坐那出殯買材的七兩銀子補足還晁夫人原數。
晁夫人道:“你們都分的淨了,這個老婆子放在那裡安插?”眾人齊說:“老七在世,專好主張賣人的老婆。晁近仁的媳婦子也是半世的人了,也逼著他改嫁。雖是晁無晏頂了缸,那個不是他的主意?他又沒有兒女,又沒有著己的親人,就使有地有房,也是不能守的,叫他尋一個老頭子跟了人去。”晁思才老婆道:“我今年六、七十的人,兩根毛也都白了,誰家少人傳送,叫我去擋兇哩?你眾人既是分了我的房產,說不的眾人輪流養活著我。”晁夫人道:“這們個待死的老婆子,誰肯尋他?你們叫他嫁人!你們既要分了他的房業,說不的要輪流替著養活。”晁無逸道:“俺眾人分了他這點子,就要養活他,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