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不疾不徐,一邊說一邊低頭切兔肉,那舉手投足真是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可陳秋娘卻是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得狠狠地吃了一塊兔肉。才來了一句:“公子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說話做事竟是這樣輕浮。”
“這是風雅。”他糾正。
陳秋娘就低頭不語。專心地吃兔肉。張賜也不繼續為難她。一時之間,兩人之間只有杯盞刀切的聲音。
這人如果真的知道她的身份,依照他藏不得問題的性格,難道不跟她相認麼?難道沒有很多問題要問她麼?
可是,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這些舉動話語卻是句句都表明他知道她是誰呢。
這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呢?陳秋娘想到此處,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張賜,卻發現張賜正坐在案几前看她。手中的刀放在盤子裡,眸子幽深,那神色像是在瞧著她思考。
她忽然抬起頭來,張賜也是嚇了一跳,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尷尬地笑了笑,說:“看蘇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下廚之人覺得甚是愉悅。”
“公子姿容俊美,廚藝非凡。蘇櫻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兔肉,今日真是有口福了。”陳秋娘在初初與他目光相撞的略略驚惶之後,馬上就平靜下來,笑著與張賜客套。
張賜笑了笑,說:“我的廚藝來自我妻給我的廚藝手札,調味汁液也是來自她的研究。”
“公子真是有福,尊夫人想必一手好廚藝。”陳秋娘客套。
“是啊。她不僅廚藝非凡,在別的方面也是驚才卓卓。我這一生最美好的事,就是能遇見她。”張賜的聲音如同清澈的流水在日光下緩緩流動。他緩緩地說著,便微笑著看過來。
陳秋娘只覺得他的話語神色都柔情到了極致,如同一泓春日下的山泉。她只覺得心瞬間一顫,柔軟得不成樣子。
“恭喜公子。”她良久,才定了心神,找出了這麼一句話來應對。
他微微斂了眸光,悲涼地笑了一下,說:“我妻已在三年前的初秋落入了岷江之中,至今杳無音訊。她知曉我喜歡吃美味的東西,便將廚藝的精髓都謄抄成了手札放在了某處。她想的是她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會有人將手札送給我。她真是個很傻很傻的人啊。”
陳秋娘沉默了。那會兒,其實她是想自己製造一場意外,然後自己過逍遙的日子去,從此生命之中再也沒有他了。她那本廚藝手札是在與他山頂看月之後,知道他一是一枚吃貨,才連夜為他寫的,在她去清泉寺之前,放在了陳文正老宅的那間屋子的盒子裡,寫的是“張賜”親啟。
“你的妻一定很愛你。”良久,陳秋娘才這樣說出這一句話。她在這一刻決定:這一生,無論與他最終的結局是怎麼樣的。她都不會讓他知道當初她曾想過那樣離開他,現在,她愛上了他,愛得那樣深刻,便不要他感到難過。
“是的。所以,我也很愛她。”他說。
“在這世間,能得一份兒真心對待,能遇一人兩心相許,便是不枉此生。”陳秋娘瞧著那杯子裡碧綠的茶湯,緩緩地說。
“我很愛她,她如同我暗夜生命裡的璀璨星光。所以,我要竭盡全力去守護她。”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頓時覺得這一句太突兀,如果是正常的對話,自己的妻子已經落入岷江,至今杳無音訊。那他還談什麼竭盡全力去守護自己的妻。這隻能說明。他在告訴自己:他知他的妻活著。並且知道其下落。
原來他知道自己活著,並且知道自己的下落麼?陳秋娘不由得微微抬眸看他。他斜倚在案几旁,眸光是瞧過來的。他看到她疑惑的神色,不由得輕輕笑了,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他這分明是肯定地告訴她:我一直知道你活著,並且知道你在浮雲山莊。
陳秋娘很想上前去詢問,但她卻只能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因為張賜沒有明明確確地說出來之前。她絕對不能自暴身份。她還要北上,卻幫柴瑜一把。
“那就竭盡全力去守護她,記得她的好,記得她最大的願望。”她過了許久,才算找出了得體的話來回答他。
張賜笑了笑,說:“從我確認自己的生命如果沒有了她,將會變得更加沒有意義開始,我就在計算著如何給她一份兒安寧的生活。”
陳秋娘何等聰敏,忽然想起這個男人是算無遺策、近乎妖邪的張二公子,是趙匡胤一直忌憚想要除去的少年人。那麼。區區長老會又怎麼會被他放在眼裡。並且,他手下的江航辦事從未出現過任何遺漏。而那一次怎麼會讓長老會的人混了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