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是有名的‘南京柺子’,希奇古怪的光棍撞騙,多得很呢,我又是個女流,知道是冒名來的不是,所以不敢招接。此刻聽說有個姓吳的朋友招呼你,這也很好。你此刻身子好麼?你出門的時刻,你母親好麼?自從你祖老太爺過身之後,你母親就跟著你老人家運靈柩回家鄉去,從此我們妯娌就沒有見過了。那時候,還沒有你呢。此刻算算,差不多有二十年了。你此刻打算多早晚回去呢?”我還沒有回答,伯父先說道:“此刻吳繼之請了他做書啟,一時只怕不見得回去呢。”伯母道:“那很好了,我們也可以常見見,出門的人,見個同鄉也是好的,不要說自己人了。不知可有多少束脩?”我說道:“還沒有知道呢,雖然辦了個把月,因為——”這裡我本來要說,因為借了繼之銀子寄回去,恐怕他先要將束脩扣還的話,忽然一想,這句話且不要提起的好,因改口道:“因為沒有甚用錢的去處,所以侄兒未曾支過。”伯父道:“你此刻有事麼?”我道:“到關上去有點事。”伯父道:“那麼你先去罷。明日早起再來,我有話給你說。”我聽說,就辭了出來,騎馬到關上去。
走到關上時,誰知簽押房鎖了,我就到述農房裡去坐。問起述農,才知道繼之回公館去了。我道:“繼翁向來出去是不鎖門的,何以今日忽然上了鎖呢?”述農道:“聽見說昨日丟了甚麼東西呢。問他是甚麼東西,他卻不肯說。”說著,取過一迭報紙來,檢出一張《滬報》給我看,原來前幾天我作的那三首《戍婦詞》,已經登上去了。我便問道:“這一定是閣下寄去的,何必呢!”述農笑道:“又何必不寄去呢!這等佳作,讓大家看看也好。今天沒有事,我們擬個題目,再作兩首,好麼?”我道:“這會可沒有這個興致,而且也不敢在班門弄斧,還是閒談談罷。那天談那位總巡的小姐,還沒有說完,到底後來怎樣呢?”述農笑道:“你只管歡喜聽這些故事,你好好的請我一請,我便多說些給你聽。”說著,用手在肚子上拍了一拍道:“我這裡面,故事多著呢。”我道:“幾時拿了薪水,自然要請請你。此刻請你先把那未完的捲來完了才好,不然,我肚子裡怪悶的。”述農道:“呀!是呀。昨天就發過薪水了,你的還沒有拿麼?”說著,就叫底下人到帳房去取。去了一會,回來說道:“吳老爺拿進城去了。”述農又笑道:“今天吃你的不成功,只好等下次的了。”我道:“明後天出城,一定請你,只求你先把那件事說完了。”述農道:“我那天說到甚麼地方,也忘記了,你得要提我一提。”我道:“你說到甚麼那總巡的太太,叫人到嘉定去尋那個轎班呢,又說出了甚麼事了。”述農道:“哦!是了。尋到嘉定去,誰知那轎班卻做了和尚了。好容易才說得他肯還俗,仍舊回到上海,養了幾個月的頭髮,那位太太也不由得總巡做主,硬把這位許小姐配了他。又拿他自家的私蓄銀,託他給舅爺,同他女婿捐了個把總。還逼著那總巡,叫他同女婿謀差事。那總巡只怕是一位懼內的,奉了閫令,不敢有違,就同他謀了個看城門的差事,此刻只怕還當著這個差呢。看著是看城門的一件小事,那‘東洋照會’的出息也不少呢。這件事,我就此說完了,要我再添些出來,可添不得了。”
我道:“說是說完了,只是甚麼‘東洋照會’我可不懂,還要請教。”述農又笑道:“我不合隨口帶說了這麼一句話,又惹起你的麻煩。這‘東洋照會’是上海的一句土談。晚上關了城門之後,照例是有公事的人要出進,必須有了照會,或者有了對牌,才可以開門;上海卻不是這樣,只要有了一角小洋錢,就可以開得。卻又隔著兩扇門,不便彰明較著的大聲說是送錢來,所以嘴裡還是說照會;等看門的人走到門裡時,就把一角小洋錢,在門縫裡遞了進去,馬上就開了。因為上海通行的是日本小洋錢,所以就叫他作‘東洋照會’。”我聽了這才明白。因又問道:“你說故事多得很,何不再講些聽聽呢?”述農道:“你又來了。這沒頭沒腦的,叫我從哪裡說起?這個除非是偶然提到了,才想得著呀。”我說道:“你只在上海城裡城外的事想去,或者官場上面,或者外國人上面,總有想得著的。”述農道:“一時之間,委實想不起來。以後我想起了,用紙筆記來,等你來了就說罷。”我道:“我總不信一件也想不起,不過你有意吝教罷了。”述農被我纏不過,只得低下頭去想。一會道:“大海撈針似的,哪裡想得起來!”我道:“我想那轎班忽然做了把總,一定是有笑話的。”述農拍手道:“有的!可不是這個把總,另外一個把總。我就說了這個來搪塞罷。有一個把總,在吳淞甚麼營裡面,當一個甚麼小小的差事,一個月也不過幾兩銀子。一天,不知為了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