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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等待痊癒還是等待死亡。想到這裡,魯迅感到一種難言的悲涼,他想到這樣一個甘當泥土的善良人,一個在默默中生存、勞動、無所企求、無所奢望的知識分子,卻得不到社會的尊重,連他的愛人也因為他沒有痊癒的希望而離開了他,與別人訂婚了。於是,魯迅又感到他將經不住折磨而死去——這是中國的一個損失。想到這裡,魯迅心裡真是難過極了。然而他在剎那間又意識到,決不能把這種悲哀傳染給衰弱的但還在高興著的病人。於是,他又強裝出歡笑,與素園閒談起來,使素園感到快慰,暫時忘掉病痛和煩惱。交談了幾個鐘頭之後,素園才想起魯迅是抽菸的,他連忙請魯迅吸菸。魯迅搖搖頭說不吸了,因為他覺得不應當給病人留下煙味。素園見魯迅這樣愛他,愈加感動,再三地說吸菸對自己並無妨礙,魯迅這才到外面急急地吸完一枝紙菸。

這一天晚上,魯迅心裡一直不能平靜。他時時想起素園,想起素園病房裡掛著的那幅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畫像。對於這個善於審判人們靈魂的俄羅斯大作家,魯迅是敬佩的。然而今天他感到這位大作家有一種異樣的冷酷。這個用筆墨使讀者受到精神苦刑的作家,總是把不幸的人一個個拉出來拷問,而魯迅意識到,誠實、勤勉而不幸的素園,也是他的苦刑架上的犯人了。素園該被這個俄羅斯作家拷問出怎樣的人間苦呢?這些苦將怎樣煎熬素園的心呢?想到這些,魯迅心情十分沉鬱,覺得應該與許廣平談談這一切。然而她在南方,於是,他提起筆來,給許廣平寫信,告訴他在西山病院裡所見到的一切。在信上寄託了自己的感情,他才心緒稍覺寧靜地度過了這個北國的夜晚。

魯迅此次北上,還先後在燕京大學、北京大學、北京第二師範、北京第一師範作了講演。魯迅身上巨大的磁性力,吸引著中國許許多多正直的知識分子,他講演時聽的人總是很多。到北京大學第二院講演時,二院禮堂容納不下,臨時改到三院禮堂,但仍擠得水洩不通,魯迅只好繞到後臺才走上講壇。講完之後,聽得十分興奮的教師和學生們,還層層圍住他,久久不肯走散。

點點滴滴(6)

學生們是單純的、熱情的,他們不僅希望聽魯迅講一次,而且希望常常聽到魯迅的課。5月23日,北大國文系的學生還派了六名代表,請魯迅去教書。魯迅婉言謝絕之後,他們承認魯迅應當回上海,但又要求預定幾門功課,懇求魯迅再次來京時進行授課。魯迅瞭解青年們的心,然而他無法答應這種辦不到的事。

他是不願意留在北京的,他在給許廣平的信中說明這一原因:我這次回來,正值暑假將近,所以很有幾處想送我飯碗,但我對於此種地位,總是毫無興趣。為安閒計,住北平是不壞的。但因為和南方太不相同了,所以幾乎有“世外桃源”之感。我來此雖已十天,都感不到什麼刺戟,略不小 心,確有“落伍”之懼的。上海雖煩憂,但也別有生氣。 魯迅是不習慣於“世外桃源”的安閒生活的。他向來喜歡聳立於風沙中的大建築,喜歡對於生的執著和對於死的掙扎,而不喜歡玩賞琥珀扇墜,翡翠戒指,也不喜歡寧靜和幽雅的地方。那些迷戀於桃花源式的生活的人,固然沒有鬥爭所必經的苦痛,然而也決沒有勝利時的難言的歡樂。對於一個真正的戰士來說,沒有什麼比與時代隔絕、落在隊伍後面,更使他感到不安的了。所以身在北方的魯迅,總是留戀著上海那種既有煩憂又有生氣的生活。

回到上海之後,魯迅照樣是終日伏案寫作,照樣是不停地看稿,翻譯,校對,生活是緊張的。然而,他依舊熱心地做著培植藝術花朵的工作。6月16日,他分別給白莽和孫用發了一信,鼓勵了他們的翻譯。

白莽就是年輕而有才華的革命詩人殷夫。魯迅辦《奔流》的時候,他投來了從德文翻譯出的《裴多菲傳》一稿,魯迅一看便覺得寶貴,於是立即發信去索取原文,殷夫便親自送來了。

殷夫那時才剛過二十歲,面貌很端正,臉色是黑黑的。他真是個詩人,一和魯迅見面,就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之情,滔滔不絕地說話。走了之後,又馬上給魯迅寫了一封信,說他對這次相見感到後悔,因為他說的話太多,而魯迅的話太少,又冷,好像受到一種威壓似的。魯迅讀了信,微微一笑,他喜歡這種爽直而率真的人。於是,他便立即寫了一封信去解釋,安慰這個感情豐富而容易波動的青年詩人,並且告訴他,作翻譯應該忠實於原文,不應當以自己的愛憎,將原文改變。原來,昨天魯迅收到《裴多菲傳》原文後,就連夜校對譯文和原文,除發現了幾處誤譯之外,還發現一個有意的曲譯,把“國民詩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