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堂堂男子被連累閹割,若說無憤懣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冷壽光道:“我只知‘戲志才’之名,卻不知他就是郭嘉,怎麼可能來許都尋仇?若非剛才看到那人的臉,我也無法把這兩個人聯絡起來。”他抬起頭來,雙目有些茫然:“人殘不可復,縱然復仇又有何用?再說,連華丹的親生父親都不願追究,反與兇徒相善,我們又算什麼?”
“華丹的父親是誰?”
“如今正在豫章做太守的華歆,華子魚。”
“嘩啦”一聲,伏壽失手把手中的步搖摔到了地上。冷壽光道:“世人只道華歆是平原高唐人,與沛國華佗並無關聯。卻不知兩人本是兄弟,華歆不願被人知道與醫者是一族,所以改換門第籍貫。”
冷壽光兀自喋喋不休,伏壽卻沒有接話。她吃驚的不是華歆與華佗的關係,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郭嘉這一次秘密南下,目的不明。倘若冷壽光所言不虛,他與豫章太守華歆頗有淵源,豫章如今是在孫策治下,莫非江東近期會有什麼大事發生?那個病癆鬼的破壞力有多大,可是沒人說得清楚。
“看來南邊會很不太平啊。”伏壽暗道。
“你這裡,還真是冷啊。”郭嘉抱怨著,把大裘又裹得緊了些。滿寵親手給他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羹湯,郭嘉接過碗啜了一口:“這是你自己煮的?”
“是,安全起見。”滿寵回答。郭嘉無可奈何地把碗遞回去:“你自己喝吧,我還想多活幾年。”滿寵面不改色地接過碗,把一碗肉羹湯一飲而盡。郭嘉用手擋住眼睛,把頭歪到一旁。
這裡是許都衛的所在,陰冷寂靜,到處都掛著冰霜。滿寵認為寒冷可以讓人思維敏銳,精神抖擻,所以沒有設定太多火爐。此時已近夜半,屬員要麼歸家,要麼出勤,只剩下滿寵和郭嘉兩個人。嚴格來說,還有一個與郭嘉形影不離的任紅昌,她正蜷縮在郭嘉旁邊的簡陋竹榻上,像一隻小野貓。
“都安排好了?”郭嘉一直等到滿寵喝完,才開口問道。
“嗯,一切如祭酒所規劃的。”
“很好,那咱們接下來就慢慢等待,看會有什麼魚來咬鉤吧。”郭嘉悠然自得地拍了拍膝蓋。滿寵在他的下首跪坐,雙手謹慎地蓋伏在膝前毯子上,他從來沒在荀彧面前展現過這種尊敬。
屋子裡陷入安靜之中。滿寵從來不懂得怎麼寒暄,他與別人的交談,都是在說明事情。當事情講完,他也就無話可說了。郭嘉閃亮著大眼睛,望向窗外黑暗中的某一個未知,也沒吭聲。他的腦子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中——比下半身高速運轉的時候都多——這種安靜,往往意味著一個新風暴在孕育。
毫無徵兆地,郭嘉突然把頭轉向滿寵:“楊修這個人,你怎麼看?”
滿寵沒有半點猶豫或愣怔,立刻回答:“很聰明,也很果斷,是曹公會欣賞的那種人。”
“很中肯。不過這傢伙的性子還是不夠穩重啊。”郭嘉歪了歪頭,“看他今天的眼神,好像迫不及待要幹掉我似的——你不覺得,這段時期許都的動靜,有點像是在水裡憋氣沒憋住,冒出來兩三串泡泡?”
“您的意思是……”滿寵對比喻這種修辭的理解一向不大在行。
“哼,跟你說話真費勁——最近許都的這一連串異動,彼此之間沒有配合。我估計,大概是楊修急於施展什麼手段,可是卻被他爹或者其他人在中途給攔住了,但他們又攔得不夠徹底,還是被楊修露出一點痕跡來。”
“屬下也有同感,王越刺殺與徐福出手阻攔,感覺是倉促為之,似是他們自己有了分歧。如若王越真是楊修指使,至少證明他投靠曹公並非誠意。”
郭嘉拍著大腿——拍著任紅昌的大腿——不無揶揄地說著:“楊修投靠曹公這事,很難說是真心還是假意。一面要效忠漢室的名聲,一面還要在曹公這邊打通關節、預留伏筆。我看他們楊家也矛盾得很。”
“需要屬下進一步徹查麼?”滿寵翻翻眼皮,他的許都衛在許都是無所不能的。
“不必。”郭嘉擺擺手,似乎興趣索然,“許都剛經歷董承之亂,不宜再有大動作。把楊修抓出來,會帶出漢室。你讓曹公怎麼辦?總不能連皇上一併抓起來吧?畢竟官渡那邊,還得靠漢帝這面大旗撐場面——他們是算準了咱們投鼠忌器呢。”
說到這裡,郭嘉忽然停頓了一下:“不過我說伯寧啊,這些事情,你以後都不必管了。”
“嗯?”
郭嘉瞥了他一眼,緩緩道:“我跟荀令君商量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