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十指攏緊再鬆開,不知都想了些什麼。
過了良久,殿內的香都將燃盡,窗外圓月低垂,夜風過境,他終是緩緩看著自己的生母頷首,他說,“好,我答應。”
翌日,皇帝暴斃,連爍同東廠、祁家、鍾離家及朝中各臣,一併於養心殿賜死定下弒君篡位罪名的太子連城,隨即宣告天下,登基稱帝。
此後五日,他逼著自己,在以新帝身份料理完大行皇帝后事的同時,亦做出了往後一生的決定。
或者說,是在那夜答應登臨帝位之時便想好的事,只待如今塵埃落定才宣之於口。
喬翎與祁家均有要挾連爍立祁桑為後之意,連爍卻力排眾議,堅持將後位許給了鍾離爾。
他們要她和她的族人死,可他是她的夫君,他想,他總能護她的周全。即便來日不可預測的風浪諸多,許她中宮鳳印,總歸能多一分權勢庇佑。
何況,她是他心底早便認定的妻。
再見到她,已是她入宮為後的冊封大典,他看著她著嫁衣,笑靨如花,目光灼灼,一步步向他走來,就如同他們曾經設想過的一般無二。
他想要對她如往常一般展顏,可他朝她伸出手去,觸及到她溫柔的指尖,只能告訴自己,為著用盡祁家,為著終有一日保下她來,從此後,都要這般隱忍對她。
別無他法。
可他如果足夠隱忍,足夠壓抑,新婚之夜便不該再奢望看她起舞一次,他在她的翩翩舞姿之中覺得無力,從前那些花前月下的好時光,隔著一襲龍袍,萬闕宮室,終歸回不去了。
他心口覺得憋悶,卻無法紓解這股憋悶,起身想要逃離,可她卻呼喚他,帶著無助與心慌,喚得他所有的偽裝下一秒便要破功。
他匆匆撇下一句話,在她的呼喚之中狼狽離去。
連爍踏進祁桑的翊坤宮,祁桑亦是始料未及,驚喜交加下忙欲給他請安,他虛扶起貴妃,坐在榻上,卻只覺得殘忍。
什麼九五之尊,天之驕子,到頭來,卻要將身邊女子都算盡。
他看著立於殿內的祁桑,苦笑一瞬,直截了當道,“遼東邊關動亂,朕知曉尚書大人與貴妃都不願祁嵐前去,可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朕許祁家高官厚祿,亦許你無雙尊榮聖寵,只要祁家一心效力朝廷,朕不會虧待於你們。”
如同平地一聲雷,徹底將懵懂的祁桑驚在原地,連爍卻又笑了笑道,“從前貴妃與朕情意如何暫且不論,只入宮為妃,此後貴妃便是朕宮中之人,朕與貴妃所達的意思,該說的,貴妃儘管送出宮去。可貴妃若是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也不要妄想能瞞過朕。”
祁桑看著連爍,忽然覺得懼怕,“皇上想要臣妾做什麼……”
他滿意笑起來,與她道,“祁家若是肯效忠於朕,朕保祁家無虞。若是將來貴妃這兒走漏了什麼風聲,教尚書大人與祁嵐擁兵自重……”他話只說到這裡,卻意猶未盡得教祁桑膽寒,連爍笑了笑,梨渦淺淺仍是俊朗少年模樣,說出的話語卻盡是傷人,“只要貴妃肯做好這個寵妃,朕許諾保你性命。”
頓了頓,他對她一笑,留了今夜最後一句話,亦是下給她這位寵妃的第一道聖旨,“夜色已晚,明日一早,貴妃便不必去皇后宮中請安拜見了。”
說罷,他起身,徑自走到了宮人早已備好的外間,軟榻書案一應俱全,他便於所謂的夜夜承寵的貴妃翊坤宮中此處,宿了許多年。
祁桑看著他筆挺的背影,腦海中驀地想起兩個字,足以教她渾身震顫——捧殺。
連爍自始至終,都是要藉著祁桑看似得寵的勢頭,將祁家捧到權勢名利的巔峰,再讓祁家人自取滅亡。
當祁嵐失去價值的那一日,便是祁家萬劫不復之時。
書冊上記錄的那些完全不同的過往撲面而來,殿外春意暖融,飛絮翩然,似雪蒼茫一片,鍾離爾卻只覺周身冰冷,她顫抖著一把將書冊合上,似扔出燒紅的鐵一般迫不及待,任著江淇抬手接過。
他就著她看到的地方瞧了一眼,看著她雙唇翕動,只瞧著地面青磚無法出聲,他緩緩嘆了口氣,幾不可聞,努力平靜道,“當年兩浙一事,先帝本不料秦太后求到了你坤寧宮去,其實當時本已在為此時焦頭爛額,我亦困在兩浙不得歸京,是你誤打誤撞一道旨意,將此事圓滿解決。雖駁斥了你,可他從那時起,真正知曉你與他在政事之上,實在抱負相同。那年我從兩浙帶回來的東珠,送往坤寧宮除卻拜會,其實還有這麼一層感激之意。”
她在緩緩搖頭,他卻繼續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