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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了什麼。只見“小觀音”更緊地抱住了蘭妮的身體,對著那眼睛裡仍舊充滿了不甘和迷茫的女人非常溫柔地笑起來;然後,她對準了蘭妮那灰白的臉頰輕輕地、但是十分認真地親吻了一下,同時還說了一句什麼。一屋子的人看著“小觀音”的舉動,都愕然起來。

接下來,奇蹟出現了。那個一生被別人的觀念折磨得從來不知道自己需要的女人的眼裡射出了一道熾熱的光,彷彿她的生命之火在最後一刻才真正被點著了,接著釋放出她一生中最精彩的瞬間。眾人驚異地看到,一種恬靜、幸福和享受的表情開始彌散在她的臉上。這個曾被稱為“石女”,也真正活得像個石女一樣的女人,在被親吻之後,臉上竟然出現了血色,全身也彷彿開始融化,變得柔軟無比,好像一條暢遊在黑魚河裡的美麗水蛇。最後,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蘭妮吐出了她平生最深、最長、也是最舒心的一口氣,然後帶著動人的微笑,閉上了那曾經很美,現在則變得更美的眼睛。

蘭妮臨終前發生的奇特變化在所有天水塢人的心裡一直是個謎。人人都想知道她臨終前到底對“小觀音”說了什麼,而“小觀音”最後又對她說了什麼。但是直到“小觀音”離開天水塢那天,她也沒有對任何人說出過一個字來。因為那是一個女人和女人之間的秘密,也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秘密。

追趕海市蜃樓的男孩兒——木匠的兒子水明

六月中的一個傍晚,月亮還沒露臉,木匠長河的兒子水明出了家門,向村東頭的聾子李重家走去。眼下正是一年裡最忙的麥收季節,家家戶戶都做了平時捨不得吃的好飯,雖已過了晚飯時間,空氣裡仍能聞到飯菜的餘香。水明一邊走一邊低頭著想心事,瀰漫在村裡的香味鑽進他鼻子,使他渾身感到一種通透和愉悅的舒暢。

剛從喬縣中學畢業回來的水明,幾天前從村民李重那兒借了一本印度詩人泰戈爾的詩集,叫《失群的鳥》。那本書還沒有他的手掌長,也很薄,沒想到卻讓他著了迷,讀了好幾遍還是放不下。那些簡短的詩句組成的奇特文字,讓這個男孩兒每讀上一行便感到呼吸放慢,內心不被人知的迷茫和煩惱似乎瞬間消失在詩句裡帶有花香的微風中,溶進了會吟唱的雨滴裡。短小的詩句,像一隻只看不見的手,把他帶向一個眼睛看不見,卻更令人痴迷的另一個世界。

水明在喬縣中學的國文老師李東光曾這樣對他的學生說過:“在頭腦裡旅行比在陸地上旅行更美妙,也更驚險,因此更值得你們去體驗。”水明在讀《失群的鳥》時,似乎才開始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李東光也是天水塢人,喬縣中學的畢業生,畢業後一直留校教書。他個子不高,微眯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充滿了因瘋狂汲取關於人的知識而特有的激|情、敏感和憐憫。他的人格魅力曾影響了無數被他教過的學生。他喜歡對學生講關於生命的短暫和脆弱,關於理想的重要和藝術的永恆。很多學生都很愛上他的課;水明也是被他影響並改變了自己內心的學生之一。

男孩兒現在去找李重,是想問他《失群的鳥》裡的一句令他困惑不解的詩句。他相信李重能給他解釋明白,因為書是他的,加上他曾經在城裡的大學教過書,一直是天水塢最有學問的人。

十七歲的水明和五十六歲的聾子李重之間從很早就有一種超越年齡的默契,那默契是由他們之間多年裡借書、看書、提問題和回答問題的習慣形成的。還在村裡上小學的時候,水明這個沒有母親只有父親的男孩兒就喜歡去李重家找書看。李重家很小,卻是全村書最多的人家。李重的父親早年是天水塢的地主,因此他在文化革命開始時被紅衛兵從城裡押送回天水塢接受改造,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李重的耳聾據說是當年被紅衛兵打的,不過水明很早就發現,他和李重溝通時語言似乎從來都不是障礙。

水明來到了黑魚河上的小木橋,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他靠在年久失修的橋欄上,向下望去。橋下的河水在天色將盡的落日裡閃動著紫色和暗紅色交織的水紋,斑斑點點地晃成一片,看上去十分華麗。男孩兒使勁地吸著暖溼醉人的空氣,腦子裡忽然冒出來泰戈爾的一個詩句。

“造化帶來的神秘猶如漆黑的夜晚,令人驚歎。

知識帶來的幻覺猶如清晨的薄霧,終將飄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記住這個詩句並在這裡想起了它。他抬起頭來,發現此時的天水塢就像一隻蜷臥在天地之間的大貓;各家窗紙裡透出的煤油燈暗黃|色的光亮,好像長在貓身上的一隻只發著疑問、朦朧又膽怯的眼睛。襯著黯淡了的天際,村後那片楊樹林模糊的影子像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