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宮外,兩三隻烏鴉立在樹葉凋零的枝椏間,風撼動枝椏,它們便“呱呱”怪叫著飛起,迅即消失在陰暗如墨色的天空中。我感到一陣透骨的寒意,忍不住想,為何還不下雪?
如妃寒暄良久,東拉西扯地說著毫無意義的話。
我耐心等待。
終於,她裝作漫不經心地提起:“你娘好嗎?”
我躬身回答:“有勞娘娘掛念,她很好。”
她便很高興似的說:“那太好了。我還從未見過你娘,不如讓她進宮來住些日子,也好陪我說說話。”
笑容像面具一樣懸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眼中難以掩飾的不自然。
原來如此。
她不安地看了看我,催促道:“去接你娘進宮來吧。”
我慢慢地垂下頭,回答:“是。”聲音平靜有如麻木。
母親什麼話也沒說,也許她是真的不在意,也許她只是不想讓我為難。進宮的路上,她一語不發,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問她在想什麼?但躊躇良久,還是沒有開口。
月末,天帝下詔,命我征討儲帝。
十一月初六,我率八萬天軍離開天界。
天帝親自出城相送,他滿斟一碗酒,遞到我手裡。
我一飲而盡。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我等你回來!”
我看見他眼裡的期待,我知道,其實他是想說,他等我將承桓帶回來。
我想起餞行宴上,甄慧望向我的眼神裡,分明也有同樣的期待。
他們似乎都相信,我此行定能將儲帝帶回來。
五色旌旗,綿延十數里,在灰暗的天空下,透出一種不祥的陰鬱。天空終於開始飄起雪花,我抬頭看了看,雪花落進我的眼裡。我閉上眼睛,感覺寒意漫遍了全身。
我清楚地預感到,儲帝不會再回到帝都。
7…5 賢者杜風
初九,大軍彙集崑崙丘,然後向東進發。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得見凡界的景象,我想軍中大部分人也跟我一樣。我不知道,在洪水之前,這裡是否曾經有過一片繁華,此刻我所看到的,只有觸目驚心的荒蕪。息壤阻止了洪水,卻無法改變洪水過後的淒涼。來到凡界的頭兩天裡,我們沒有遇見一個凡人。到處是洪水殘留下的痕跡,我時常看見路邊枯死的樹木,樹皮已經被人剝得乾乾淨淨。
三天後,我們見到第一個有人的村莊。
一群形容枯槁的農人,站在村口默默地注視著我們。在冬日的寒風中,他們衣不蔽體,凍裂的腿腳不斷滲出血水。我看見他們眼中深深的敵意,比天氣更加寒冷。
我身後不遠處的隊伍裡,隱隱起了一陣騷動。
我停下來問:“出了什麼事?”
有人回報:“是個小孩子,在樹上丟石頭,砸傷了人。”
那孩子很快被捉了過來,受傷的小卒捂著流血的額頭站在一邊瞪著他,孩子那驚惶失措的母親跟在後面。
她跪在我的馬前,她將孩子也強按在地上,嘴裡一直不停地說著什麼,但我聽不清楚。
孩子才六七歲,身上只披了一塊破布,因為太瘦,頭大得可怖,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把小石子。他緊張地看著我們,他的母親使勁按他的頭,要他賠罪。他低下了頭,可是立刻又彈了起來。
他詫異地看著他的母親,用清脆而響亮的聲音說:“可是他們是壞人呀,他們是來發洪水的!”
我默然不語地看著那孩子。他的母親渾身顫抖,她哭泣著,嘴裡喃喃不已,也許是在哀求我們放過她的孩子。
統領遲疑著問我:“怎麼處置?”
我說:“算了吧,一個小孩子而已。”
說完,心裡忽然生出一股難言的厭倦,只想早些離開這裡,返回天界。於是我下令全軍加快了行程。
路過蓬山的時候,我們遭遇了一隊凡人義軍,之後我們又遇上過幾隊。他們其實全都是農人,衣衫破陋,連像樣的兵器也沒有,然而他們仍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就像是存心來送死。戰鬥在很短的時間裡結束,稍事清理,我們便繼續行程。焚燒屍體的濃煙隨風四散,方圓十數里都瀰漫著令人作嘔的焦肉味道。我有種預感,此行也許不若想像中那樣順利。
廿四日我們得到確報,儲帝在羽山附近。兩天後的黃昏,我們在蒼山安營,這裡距離羽山已不到一天的路程。
親兵來通報,說有個自稱義軍首領的人,從羽山趕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