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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學生上課。他頭髮都已花白,手上牽著方瑜的小妹妹小琦。“不在乎任何形式,一襲道袍是不是可以使她超脫,還在於她自己!”我聽著,猛然間,覺得方伯伯這幾句話十分值得回味,於是,我竟呆呆的沉思了起來。直到小琦拉拉我的手,和我說再見,我才醒悟過來。小琦天真的仰著臉,對我揮揮手說:

“陸姐姐,什麼時候你再和那個何哥哥到我們家來玩?”

我愣住了,什麼時候?大概永遠不會了!依稀恍惚,我又回到那一天,我、方瑜、何書桓,帶著小琦徜徉於圓通寺,聽著鐘鼓木魚,憧憬著未來歲月。我還記得何書桓曾怎樣教小琦拍巴巴掌:“巴巴掌,油餡餅,你賣胭脂我賣粉……”多滑稽的兒歌內容!“倒唱歌來順唱歌,河裡石頭滾上坡……”誰知道,或者有一天、河裡的石頭真的會滾上坡,這世界上的事,有誰能肯定的說“會”或“不會”?

方伯母和小琦不知何時已走開了,我在街邊彷彿已站了一個世紀。拉攏了外套的大襟,我向寒風瑟瑟的街頭走去。天已經相當冷了,冰涼的風鑽進了我的脖子裡。我豎起外套的領子——“你從不記得帶圍巾!”是誰說過的話?我摸摸脖子,似乎那條圍巾的餘溫猶存。一陣風對我撲面捲來,我瑟縮了一下,腳底顛躓而步履蹣跚了。

一年一度的雨季又開始了。十二月,臺北市的上空整日整夜的飛著細雨,街道上是溼漉漉的,行人們在雨傘及雨衣的掩護下,像一隻只水族動物般蠕行著。

雨,下不完的雨,每個晚上,我在雨聲裡迷失。又是夜,我倚著鋼琴坐著,琴上放著一盞小檯燈,黃昏的光線照著簡陋的屋子。屋角上,正堆著由“那邊”搬來的箱籠,陳舊的皮箱上還貼著爸爸的名條“陸氏行李第×件”,這大概是遷到臺灣來時路上貼的。我凝視著那箱子,有種奇異的感覺緩緩的由心中升起,我覺得從那口箱子上,散發出一種陰沉沉的氣氛,彷彿爸爸正站在箱子旁邊,或室內某一個看不見的角落裡。我用手託著頭,定定的望著那箱子,陷入恍惚的沉思之中。“依萍!”一聲沉濁的呼喚使我吃了一驚,回過頭去,我不禁大大的震動了!爸爸!正站在窗子前面,默默的望著我。一時間,我感到腦子裡非常的糊塗,爸爸,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又會出現在窗前呢?我仰視著他,他那樣高大,他的眼睛深深的凝注在我的臉上,似乎有許多許多要說而說不出來的話。

“爸爸,”我囁嚅著。“你……你……怎麼來的?”

爸爸沒有回答我,他的眼睛仍然固執的,專注的望著我,彷佛要看透我的身子和心。

“爸爸,你……有什麼話說?”

爸爸的眼光變得十分慘切了,他盯著我,仍然不說話。但那哀傷的、沉痛的眼光使我心臟收縮。我試著從椅子裡站起來,顫抖著嘴唇說:“爸爸,你回來了!為什麼你不坐下?爸爸……”

忽然間,我覺得我有滿心的話要向爸爸訴說,是了,我明白了,爸爸是特地回來聽我說的。我向他邁進了一步,扶著鋼琴以支援自己發軟的雙腿。我有太多的話要說,我要告訴他我內心的一切一切……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好半天,才掙扎的又叫出一聲:

“爸爸!”可是,爸爸不再看我了,他的眼光已從我身上調開,同時,他緩緩的轉過了身子,面對著窗子,輕飄飄的向窗外走去。我一驚,他要走了嗎?但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他怎麼能就這樣走呢?他這一走,我如何再去找到他?如何再有機會向他訴說?不行!爸爸不能走!我絕不能讓他這樣走掉,我要把話說完才讓他走!我追了上去,急切的喊:

“爸爸!”爸爸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繼續向窗外走去,我急了,撲了過去,我喊著說:“爸爸!你不要走,你不能走!我要告訴你……我要告訴你……”我嘴唇發顫,底下的句子卻無論怎樣也吐不出來。心裡又急又亂,越急就越說不出話來,而爸爸已快從窗外隱沒了。“不!不!不!爸爸,你不要走!你等一等!”我狂叫著:“我有話要告訴你!”急切中,我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一把抓住爸爸的衣服。好了,我已經抓牢了,爸爸走不掉了。我死命握緊了那衣服,哭著喊:“爸爸,哦,爸爸!”我抓住的人回過頭來了,一張慘白的臉面對著我,一對大而無神的眸子正對我淒厲的望著,我渾身一震,鬆了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這不是爸爸,是如萍!我退到鋼琴旁邊,倚著琴身,瑟縮的說:“你……你……你……”

如萍向我走過來了,她的眼睛哀傷而無告的望著我,我緊靠著鋼琴,如萍!她要做什麼?我已經失去書桓了,你不用來向我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