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明中氣十足的吼聲震響行宮。他徹底想明白了崔澤的謀算。
但一切已來不及。
早在他大吼時,行宮中就響起了示意不退的長短迴圈的哨響。
吹哨的護衛在用正牌哨響驅散崔澤口哨傳達的錯誤指令。
他卻不知,哨音一出,他如同夜空中的紡織娘。
在反覆的聒噪中徹底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方子明暗道要糟。
果不其然,一瞬之間,示意不退的哨響陡然轉換成求救的急促短響。
短響才響了兩聲,又戛然而止。
一眾公主府護衛的心隨中斷的哨響頓了半拍。
就在這半拍停頓的間隙,麗山行宮的上空迎風飄揚起一抹血一般的硃紅。
那是象徵著公主府一方的硃紅旌旗。
舉旗人踩在偏僻角房的房簷上。
他的影子被月亮投向在地面。
籠罩過地上橫七豎八倒下的護衛。
明月下,硃紅旗奪目到刺眼。
硃紅旗下的舉旗人也同樣刺眼。
林澤一身暗紅衣袍,手按在掛在腰間的劍柄上。
高扎的馬尾被夜裡的寒風吹得輕晃。
整個麗山行宮都看得見他。
看見他的人都漸漸想起,他亦是統率過御林軍的少年將軍。
往行宮大殿傳信的小太監遠遠瞧見他,被他那抹魅影嚇得腳一歪,直接摔得滾到正殿的門檻上。
***和光啟帝聽見門外的動靜,一齊出來。
闖進他們眼簾的卻是崔澤攜著硃紅旌旗,裹著風,從角房的屋頂上縱身落下。
少年英姿,莫過如是。
眼看勝利已在掌中,一翻掌,又成了敗。
***承受不住。
她不管不顧地拽起那個傳信的小太監。
“本宮的護衛長比林澤更早奪下旗,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小太監被嚇得直哆嗦,話都說不出來。
麗山行宮的另一方屋舍旁。
在依舊飄搖的玄黑旗下,薛麥拍了拍方子明覆著鐵甲的胳膊。
她笑著,眼睛亮亮地說:
“護衛長,林侯爺贏了。”
方子明是君子,崔澤取勝,他便服輸。
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手下撤退,將玄黑旗完好地留在屋簷上。
方子明低頭看那個也算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
公主府上下從春忙碌到冬,終於在這小孩臉上添了一兩肉。
“郡主還笑呢?”
薛麥笑得更天真爛漫,“為什麼不笑?”
“我們贏了呀。”
方子明抱著臂,半垮下背。
“可林澤一贏,你就得去北羌和親了。”
“而他也會死。”
薛麥的天真笑顏收了兩分。
她慢慢垂下眸,亮晶晶的眸子裡結出不似孩子的寒霜
“有什麼辦法,總得有人去啊。”
“昭國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
她抬頭,望向天上的月亮。
“護衛長,北羌那邊,也是這個月亮嗎?”
“等我到了北羌,看著月亮數日子。”
“你說過去幾次月圓幾次月缺,你們能打贏北羌接我回家?”
她越說聲音越綿長,眼底漾出溼漉漉的光,和月光一樣亮。
方子明和站在周圍的護衛們聞言心頭一酸。
幾個大老爺們差點都掉下眼淚來。
在這個漫長得似乎比亙古還長的黑夜中。
崔澤攜著硃紅旌旗,如一團火,破夜而來。
“有青州男兒在,郡主不必去和親。”
他聲線沉穩,如幽幽奏響的古琴。
薛麥和方子明一時都轉頭望他。
崔澤轉了個腕,將硃紅的旌旗旋到身後。
“我到了青州後,會死戰。”
“守在青州的殘兵也會。”
提起青州殘兵,崔澤似嘆又如感慨:“他們比我厲害,如今以殘軀擋住北羌的十萬鐵騎的是他們。”
“青州再戰,我們和北羌最低也是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後,用不著我昭國女兒去換人間太平。”
在無邊的黑夜中,旌旗擁著崔澤。
襯得崔澤這團烈火如熾,直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