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半天,這個大臉湖北漢子病懨懨地回答說:
“在廣州無聊得厲害,我準備向表哥你學習,往文學、歷史方面發展……我一直在打遊戲之餘,抽空創作歷史小說,我想當作家……”
聞言,江學文噎了一口,差點把嘴裡的飯吐一桌子。
拍揉了自己胸脯半天,江學文半開玩笑說:“別逗了,在廣州那地方搞文學創作?還歷史小說?呵呵,現在什麼時候了,有幾個人能靠寫小說吃飯、發財?你醒醒吧,別浪費時間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小說哪能當飯吃!如果有時間,你不如鑽研一下官場學問,想想如何把領導巴結好,分個大房子提個小官什麼的……”
瞄了一眼大臉史表弟褲襠處鼓鼓囊囊的一堆,我打趣道:“寫歷史小說沒有什麼不好,沒準會紅,說不定能變成現代司馬遷呢……”
江學文聽出我的揶揄,忙朝我使眼色。最後呢,他自己卻忍不住先笑起來:“你別變成司馬遷最後被閹掉啦,呵呵。”
史悅表弟大臉一沉,剛才還看似恍惚近視的眼睛,忽然寒光凜凜,在我們兩個人臉上各掃了一眼,充滿陰鷙的怨毒。
這種陰毒的目光,讓我不寒而慄了一下。
除夕深夜。
這個南方新興城市,此時已近乎成為一座空城。移民城市基本上有段時間裡面都會出現這種現象——春節將臨之際,人們紛紛湧回自己的故鄉,把熬憋了一年的鄉愁在短短的幾天內全部傾瀉於故園的土地。就連匯聚此城的各路大盜小偷、乞丐妓女,也忽然消失影蹤,全都衣錦還鄉去了。
於是,這個城市,在節日裡便出奇的冷清。平日行人擁擠的街道,一下子廓然起來,鱗次櫛比的高大而華麗的建築物,此時只能以晚間綴滿周身的彩燈霓虹顯示自己的存在。
幾日以來,天氣陰霾,冷雨瀟瀟,更令本來岑寂的城市,增添了淒涼的意味。
我開著車,在這冷雨霏霏的晚上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轉。異鄉異客之情,油然而生。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家。對於我而言, “家”對我來說也是個模糊而抽象的概念。
車窗外,雨水沖刷中的城市在燈光之下更顯撲朔迷離,發著怪異冷峭的光芒,顯示著此生此世作為肉身的人體不可抗拒的、冰冷的物質屬性。
我心中湧起一種酸楚,那是一種無可歸依的漂泊感,類似含混的失敗挫折而引發的感受。
我平素沉浸於自造的歡快之中或沉淪於對空虛的絕望之中,無暇體味寂寞的哀愁。如今,在這樣一個除夕晚上,冷雨,華燈,南方城市越冬不凋的搖曳樹影,令我內心中沉重的失落如潮般湧來。
四十四層高的國際大廈下面有個公共汽車站。遮雨簷下,一個衣衫單薄、不知何故未能回鄉的小叫花子,正貪婪吞吃著一個牽狗的摩登女郎扔在地上的一塊烤紅薯頭。
這個流浪兒童斑駁不堪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歡快幸福的神色,似乎能在除夕的晚上撿塊烤紅薯,大出他的意料。
他每吞吃一口紅薯,便會閉上會兒眼睛,停止一下咀嚼,用舌頭體味這美好的吃食。每當這時,一絲滿足的笑意便在小叫花子骯髒而不失端正的臉上盪漾開來……
我停下車,在距小叫花子不遠處仔仔細細地望著他。
小叫花子手中還只剩下最後一小塊烤紅薯,只夠一口吞吃的,他停止了咀嚼,欣賞般地反覆觀瞧手中的食物,像一個女人望著情人送的即將凋謝的玫瑰一樣。突然,小叫花子又笑了,眼睛深情地凝視著手中的食物,那原本清秀的小臉上燦爛的笑容令人傷心欲碎。他把最後這一小塊紅薯揣進胸前的衣兜,倒在汽車站冰冷的石凳上,蜷縮著,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準備睡去。
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汽車,也沒看見汽車裡的我。
39。除夕是那樣無聊(4)
從這個小叫花子身上,我明悉了一個事實:這個在節日前夜無家可歸的小叫花子,這個漂泊無依的孩童有夢,有幻想,有一塊紅薯便可帶來的幸福感覺;而我呢,心中一無所有……
公寓內很靜,很靜。我把所有能擰開的燈都亮著,廚房燈,洗手間燈,廳內的三個燈,走廊燈,仍舊驅趕不走節日的寂寞。
電視處於“MUTE”狀態,各個電視臺的節目都乏味異常。組合音響的主控器壞了,發不出聲音,可能預示著糟糕的來年。窗外也聽不見鞭炮聲,因為燃放鞭炮已在政府禁止之列。
總之,我竭力想在自己狹小的空間內找點喜慶的氣氛,但結果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