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去了灶房回來,手裡端了藥,阿南跑去接過,阿公便又轉身,回了灶房,拿了他白天用石板煎的米餅過來。
這是他給出外頭的孫女兒他們留的晚飯。
米餅有三張,他吃了半張,給孫女兒和小子各人留了一張,還藏了半張,等著晚上孫女兒餓,塞給孫女兒墊肚子當小食吃。
他拿了一張回來,卻見景修已經坐起,正乖乖拿著碗喝藥,看到他過來,小子眼睛還不忘碗上面瞟了他一眼。
阿公便又轉身,回灶屋拿了藥罐子和另一張餅子過來。
他發了一張給吃完藥的景修。
阿南坐在竹床上,跟小子排排坐著,阿公過來,她接過阿公的罐子,小心往放在她腳邊的土碗裡倒藥汁。
阿爹在時,阿南給阿爹捧過藥碗,那時候她兩隻手小得很,可阿婆說阿南的手捧碗捧得牢得很,阿婆誇小阿南,說莫說現在,便是往後,他們家的阿南什麼碗都端得穩,是一把當家的好手。
阿爹走了,換了阿婆生病,阿南不僅能給阿婆捧藥碗,還能跟阿孃一起給阿婆煎藥,阿婆那年也流著淚去了,和阿爹死在了同一年。
沒一年,阿南僅給阿孃煎了一段時日的藥,阿孃走了。
阿孃走後,阿南去給景修娘煎藥,沒幾個日頭,景修的娘也走了。
村裡天天死人,楚家的小阿南死了阿爹,死了阿婆,死了阿孃,還死了景修娘。
阿南失去了好多人,換了一門煎藥倒藥的熟練手法。
如今,阿南倒藥給自己喝了,若是死了能去見到阿爹阿孃,也甚是好的,阿南咯咯笑,倒好藥汁端起碗,一口喝了,便朝阿公吐出舌頭,撒著嬌:“公公,苦啊。”
她點著舌頭,舌頭好苦。
不過,阿南心裡不苦。
阿南的心裡什麼苦都放得入,藏得下,這點苦藥汁進去肚子,在裡頭算不得什麼。
她心裡不苦,眼睛裡的笑光燦爛明亮,阿公把餅了給她,看她嗷嗚一口咬下一大口用力地嚼著,嘴裡含糊著道:“舌頭不苦了。”
心裡不苦,舌頭吃點米餅餅也不苦了,阿南的命真好。
阿南的阿公對阿南尤其好。
阿南滿足吃著,景修已把他那塊餅三口當作一口狼吞虎嚥吃完,他沒吃飽,肚子空得很,舔著嘴嚥著口水看著阿南吃。
阿南沒瞅他,專心吃餅,等到手中的餅只剩最後一大口,她小心咬了邊角上的一小塊,把手中那塊大點的從中撕開,轉手把一半塞到景修嘴裡,下了地,赤腳踩在地上,踮起腳尖,把煎餅往阿公嘴邊放。
“阿南,渴。”景修也下了地,站她身邊。
“去喝水。”
蹬蹬蹬,景修步伐響亮,跑著去了外面。
楚家的水缺放在屋外角落,用木蓋子蓋著。
阿南踮著腳尖把餅往公公嘴裡塞,嘴裡跟跑去了外頭的景修大聲道:“景修,少喝點水,等下要喝魚兒湯。”
“曉得了。”景修也很大聲回應了她。
隔壁不遠處,在家中聽到他聲音的常福停了手中砍柴的刀,豎著耳朵聽了聽這邊的動靜,正巧聽到了楚家水缸木蓋被挪動的聲音,他笑著揮舞起了手中的柴刀。
沒事就好。
楚家屋內,阿公把餅吃進肚子裡,迎到了孫女兒包含期待朝他望來的眼神,“阿公,煮魚兒湯啊?”
“煮,不煮臭了,明天沒法兒吃。”
“公公說的對。”阿南大喜,跑了出去,聲音即時傳入屋內,“景修,咱們家的魚兒呢?”
“簍子裡,阿公放在這了。”
“呀……”揹簍被景修在灶屋門口內找到,提到了阿南面前,阿南就著將將出來的月光,眯著眼睛看著她的小揹簍,片刻後,她不敢置信抬起頭來,問站在她身前的好景修,“泥鰍兒呢?”
她的好泥鰍兒呢?
景修用力一揮手,“明兒抓來給你吃。”
“今兒的呢?”
“剩下的給陳阿公了,我們吃了他的藥。”
“是了。”是藥錢,阿南曉得了,她抱著魚兒出來,“盆,盆。”
景修跑進屋來,端了盆出去。
“景修,刀。”
景修跑去了灶屋拿刀,拿出來卻是把阿南撥到一邊,蹲在木盆前,給死魚剖腹。
阿南是小娘子,家裡殺雞殺魚放血的活,是家裡的男人乾的。
“景修,我聞聞。”阿南蹲在他身邊